然而,他这么说,谢知秋却摇了摇头。
“在这件事上,我没做什么。”
这是实话,谢知秋才来月县没多久,像焦家这么深的水,她还既没有根基,也没有时间去探究。
这一部分真相,是胡知县挖出来的。
在谢知秋看来,这些内容很有必要告诉焦家父子,这是让枉死的胡知县,能亲自完成对凶手的复仇。
以恶生恶,这焦家父子,也算自作自受。
*
“走啊,快去看!焦家父子要死了!”
数日后,谢知秋正式升堂审理焦家父子一案,其罪名以谋害朝廷命官为主,再兼以勾结吏官、强抢民女等罪,数罪并罚,又有媚儿这样的人证和龙凤楼搜刮出的大量物证,死罪是绝对跑不掉的。
焦家父子受审那天,全县的百姓都跑来观看。
然后,他们就看到异常奇异的一幕——
向来一个鼻孔出气的焦家父子竟然一直扭打在一起,甚至互相辱骂——
“你这贱崽子,要不是为了养你这个破烂玩意,老子怎么会这么多年都无法洗手,还越陷越深!整件事情还都是你养的女人捅出去的,要不是你这么事多,事情何至于到这个地步!”
“你还叫,我还叫呢!我本来可能老老实实长大什么事都没有,要不是你教我干那些肮脏勾当,我怎么会现在要陪你去死!”
“混账,还不是你说要子承父业——”
在这样的混乱中,新上任的知县大人年纪轻轻、一派镇定,有条不紊地主持秩序,将罪责证据一样一样抛出,很快尘埃落定。
百姓们对焦家积怨已久,见他们父子这般狼狈,纷纷在衙门外欢呼叫好,甚至有人感恩戴德地磕起头来。
谢知秋一拍惊堂木,算是对焦家父子有了定论。
不过,这个时候,还有一个人在堂前安静地跪着,并未起身,等着知县下判决。
那就是媚儿。
——妻告夫,虽属实,仍须徒刑二年。
这条《刑统》的规定,始终悬在她额前,如同未落下的斩首刀。
媚儿是在独自研究如何才能扳倒焦家时,得知方朝还有这种法律的。
不难想象,制定此条的官老爷们定下这条规则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自己的妻子,也怕的是自己的妻子跑去衙门告他们。
枕边人知道这么多秘密,而盲婚哑嫁娶回家的人,本来也没有感情基础,他们对妻子也未必有多好,如果不掌握一些威吓的手段,怎么敢确保自己的安全?又怎么能肆无忌惮地在家里作威作福呢?
焦子豪敢将这么大的秘密都透露给媚儿知道,大约也是有十足的自信拿捏这些没有背景的姑娘,更料定对方没有胆子冒着失去依仗、自己也要坐牢的风险来与他同归于尽。
历此一役,媚儿也不想当初那么天真了,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势必要承担后果。
萧知县是个好官,但是再怎么好的官,又怎么可能真正站在她的立场上,明白这一条条例压在头上意味着什么呢?
最多也就是称赞她勇气可嘉,然后在监狱里对她好点罢了。
媚儿闭上眼睛,等待宣判。
但是,等了很长时间,没有听到拍惊堂木的声音。
那“萧知县”反而在斟酌之后,从堂上走下来。
媚儿奇怪地睁开眼,然后,就见“萧知县”从袖中摸出一把小匕首,朝她指来——
媚儿有点害怕,下意识地躲闪,但下一刻,就见那匕首探到她颈后,媚儿的脖子一凉,忽然觉得整个脑袋都轻了起来。
原来是多年长发被断,青丝落在地上。
谢知秋道:“女子告夫,按律本当判两年徒刑。不过本官念你心怀正义,且焦家妻妾,不少并非自愿嫁入焦家,认为按律施刑,未免过重。
“东汉末年,曹阿瞒曾有割发代首之典故,想来以这一头青丝,代这两年徒刑,应当足够了。”
媚儿一愣。
接着,她看到谢知秋对她使眼色。
媚儿连忙俯身磕头,叩谢知县大人大恩大德。
围观的百姓正沉浸在焦家父子要被正法的喜悦之中,且本来就没几个人懂律法,只觉得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大快人心结局,自顾自欢呼起来。
有一两个念过书的书生看上去对此有点意见,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巨大的人声淹没。在这种人人都对判决十分满意的氛围里,兼之是知县本人做的主,他们就算有一些死脑筋的想法,这会儿也不太敢说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