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月县这桩案子, 一旦公之于众, 势必要与那个刘求荣撕破脸, 这不是轻飘飘能带过去的,刘求荣要保全自己的地位和性命, 绝对会拿出鱼死网破的决心来对付谢知秋。
刘求荣本人官至吏部侍郎,吏部主管官员的调配升迁,他作为吏部仅次于尚书的人物,在这种萧斩石手伸不到的地方,想要拿捏一个谢知秋,实在太容易了。
这都还没有考虑他背后的齐相,在发现他的左膀右臂有困难时,会不会出手帮助。
谢知秋不是对此不愤怒,不是不想还那些孩童的亡魂以公道。
只是等冷静下来,任她前思后想,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在保住自己的前提下,将刘求荣拉下来的方法。
或许不计生死、只求公道才是更值得颂扬的君子之风,但是谢知秋还有更多的事情想要完成,并不想折在这里。
而且凭她的估计,即使她甘冒最大风险、不顾自身安危为亡故的孩童主持公理,也极有可能非但撼动不了刘求荣的地位,反而要搭上自己。
在方朝严密的等级社会之中,想要拉一个高位者下水,唯有找到一个更高位的人主持公道,方才有可能成功。
在齐相掌权的当下,唯一有可能对这件事产生影响的人,只有皇帝。
但是皇帝本身与齐相关系密切不说,天子日理万机,天下事都要管,世间不平之事,又何止这一桩呢?他凭什么放下别的事不理,单单为这月县小城做主?
而单凭谢知秋现在小小一个知县兼大理评事,想要判刘求荣的刑,无异于蚍蜉撼树。
谢知秋还不想牺牲,更不想为了渺茫的希望飞蛾扑火,白白失去性命。
最关键是,她认为自己可以走得更远。
现在做不到,不代表将来做不到。
眼下就针对刘求荣不是好时机,但她可以韬光养晦,等到将来机会成熟,完全可以用更小的代价,清算刘求荣的罪行。
当下或许难免憋屈,可是谢知秋思考了很久,认为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出路。
谢知秋不太确定媚儿能不能理解她的看法,但她还是将自己的想法尽量解释了一番。
最后,谢知秋道:“虽然凭我的力量,要立即扳倒刘求荣不可能,但我在月县已经掌权,如果现在只是处理焦家,还是有可能做到的。
“只是若是如此,那么当下,就不能让谋害幼童案浮出水面,要尽可能撇清焦家与刘求荣的关系。不过,光凭焦家两度谋害朝廷命官、勾结当地书吏衙役,还有我手上一桩焦子豪强抢民女、欺压百姓的案子,连环罪状加起来,已经够他们满门抄斩了。
“不知如果我做到如此……你是否觉得能够接受?”
从谢知秋的角度看,这已经是个不错的结果。
可是媚儿,在这件事上付出得更多。
她拼尽所有,孤注一掷,甚至可以说拼上性命奋力一搏,就是希望这些罪人都能绳之以法。
当着媚儿的面,谢知秋感到这些话就变得分外难以说出口。
果然,媚儿闻言,沉默良久。
谢知秋并不太善言辞,但见她安静,本想再试着说点什么。
然而这时,媚儿开口了。
她道:“至少……焦家的人,都能得到罪有应得的报应,对吗?”
谢知秋一顿,应道:“是。”
“那……我可以接受。”
在得知无法处置刘求荣时,她的眼神的确黯淡许多,可是最终,媚儿定了定神,答应下来。
她说:“大人说的意思,我能明白。而且我也明白,大人愿意听我一介侍妾之言,愿意处置焦家,已经倾力而为。有胡大人的先例在前,我已经不想……再因为我的莽撞,让萧大人这样的好官也为之送命了。”
谢知秋听得此言,倒有些诧异。
媚儿口中的“胡大人”,必定是前任知县胡未明无疑。不过听媚儿之言,仿佛话中有话。
谢知秋问:“你认为胡知县之死,与你有关?”
媚儿闻言,眼睫轻颤,目光明显偏移向别处。
她轻声言道:“若不是我将焦家的内情告诉胡大人,他怎会孤身开始追查,又何至于掌握证据却被焦家察觉,最终枉送性命?”
这些话媚儿大抵一个人藏在心间很久了,自己也想有个宣泄口,不必谢知秋追问,她已经自己开始说——
“其实胡大人早就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是我认识胡大人,要到更早之前。”
“大概五六年前,当时我只有十四岁。我母亲早亡,父亲在月县打短工为生。父亲他娶了继母,又生了个儿子,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就不愿再养我这个拖油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