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秋昨夜听完,已经心惊过一次,此刻她闭目片刻,算是哀悼。
然后,她缓缓睁开眼,道:“我也这么想。”
谢知秋博览群书,她也看过一些医书草药学一类,肯定不能因此就自认为是大夫,但是大体懂得一些知识。
谢知秋道:“人身上的脏器,与动物并没有多大区别,肝脏更是与猪肝无异。硬要说这种东西有什么特殊的疗效,无非是利用其他人的无知,故弄玄虚,铸成迷信。
“奈何人欲滔天,无论是怎样的蠢话,只要是到走投无路的境地,总有人为了谋求一线生机,就真的会信。可惜科举只考儒论诗文,就连读过书的文人,在这等事上,都不能幸免。”
萧寻初问:“所以……那个造成月县今日局面的罪魁祸首、当年与焦家达成交易的月县知县,究竟是何人?”
谢知秋默了半晌。
她道:“此事距今已三十年过去,那位知县之后得到家族全力帮助,步步高升,如今已是扎根梁城,官居正四品。此人,正是当今吏部侍郎——刘求荣。”
萧寻初一惊:“竟然是他。”
谢知秋问:“你认识这个人?”
“不认识,但多少听过名字。”
萧寻初回忆道:“他应该也是齐慕先那一派的人,甚至可以说是齐慕先的左膀右臂。我小时候在席宴之类的地方见过他,那人一直对齐相鞍前马后,常跟在齐相旁边,为齐相做事。”
谢知秋对此并不意外,她也找猜到焦家背后之后,定是齐相一派的。
她说:“趋炎附势尝过一次甜头的人,又如何再走困难的路子?他父亲的权势总有尽头,他想要走到今天这一步,得攀更高的枝叶。只是……”
谢知秋的目光,又幽暗三分。
只是,如果月县背后是这么大的官,或者说,又是齐相派的人,对她而言,就很不好办了。
*
傍晚时分,谢知秋单独去见媚儿。
其他焦家的人大多被关押在监狱里,但媚儿算提供证据有功,暂且在衙门里给她安排了个住所。但媚儿好像不太喜欢一个人待在屋里,大多数时候宁愿在院子里走动,她向现在衙门里的人要了本书,看得很吃力,大半天过去没翻过几页。
谢知秋想起自己昨夜问过她纸条的事。
媚儿回答说,纸条的确是她写的。她其实稍微认一点点字,但是焦家的人都不知道。
她被卖进焦家当丫鬟的时候,是彻头彻尾的文盲,不要说她,全村都找不出一个人识字。但是后来为了搜集焦家的证据,她一点一点偷偷学、偷偷背,不但认了字,还学了算数,只为方便查焦家的帐。
只是,她认识几个字已是不易,平时为了掩藏,更是没怎么亲手写过,所以给谢知秋的那张纸条,虽说字迹难看,但已是她倾全力而为。
对这样的人,谢知秋是佩服的。
这时,看到知县老爷过来,媚儿连忙站起来,要对她行礼。
谢知秋示意她不必。
事实上,接下来要说的话,面对媚儿,她觉得十分难以启齿。
媚儿惴惴地问她:“大人,您来找我,是不是事情还有什么问题?”
谢知秋默然。
许久,她才开口,如实道:“如果按照你说的,与焦家有牵连的人果真是刘求荣,那这件事情,我恐怕没有办法管。即便当真硬着头皮试图将他绳之以法,最后结果也未必能如人意。”
第八十章
这是谢知秋深思熟虑数个时辰后的结论。
正如衙门前的石碑常写有“诬告加三等, 越诉笞五十”这般字样,方朝的法理认可阶级秩序,是以稳定下层社会, 同时保障上层利益为基础的。越是身处高位, 所受的约束越少,甚至不必遵守法律, 而下位者则受到重重桎梏, 只要对上层表现出些许不敬, 就算有错。
在这种情况下,身居低位而想要越诉上级,可谓困难无比。
在此案中, 吏部侍郎的官位远高于谢知秋这个初出茅庐的知县, 更不要说刘求荣背后还是权势滔天的齐慕先。
谢知秋如今这个“萧寻初”的身份,虽然是萧斩石之子,但萧斩石如今并不得势, 且武将也管不到民事判案上,硬去与齐慕先掰腕子,几乎不可能取胜。
谢知秋当初在梁城, 之所以能给齐慕先使绊子,是因为她意不在扳倒齐慕先,也没有暴露身份, 不过是耍点小聪明,从齐慕先之子那里抢个状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