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慕容复]射天狼(6)
萧峰瞧着他,心中只觉平静温暖,心忖:“即便是到了一百多年之后,山河倾颓,天翻地覆,只要有他在身旁,那又有甚么相干?”
他们落脚的这座镇子不算大。店家送上酒菜,荒郊野店,下酒不过豆腐干、盐水花生、腌萝卜几样,可称寒素,然而对久惯大漠居住的二人来讲,件件俱已是无上的美味了。萧峰不碰店家送上的酒杯,提起酒坛,满斟一碗,一气饮尽,随即替慕容复斟酒。
待得酒菜上齐,店家去得远了,慕容复举杯浅酌一口,问道:“这一路走来,你都瞧见了一些甚么?”
萧峰没有立即回答,出了一会神,方道:“河山如旧,却换了人间。如今宋朝的江山改换了金人坐镇,北方遗民,乡音已改,然而能有这几十年的安居乐业,休养生息,不管坐朝廷的是哪一位天子,对百姓而言,已是大大的幸事。我瞧大金国统治,已露疲态,蒙古却是方兴未艾,兵强马壮。倘若铁木真有问鼎中原的心思,天下又要不得安宁了。”他是有感而发,说到后来,愈见沉重。
慕容复扶起筷子,伸出夹菜,轻描淡写地道:“你我所见略同。我曾同铁木真作彻夜长谈,此人的野心恐怕远远不止于吞并草原。他是要上中原逐鹿的。”
萧峰吃了一惊。
放下酒碗,只听慕容复续道:“铁木真看人的眼光着实毒辣。他不向我承诺荣华富贵,却同我大谈慕容鲜卑兴亡。……我猜他同你也说过差不多的话罢?”
萧峰点了点头,道:“你没有猜错。”
慕容复道:“郭靖竟然成了此人的驸马。从今往后,还不知有多少麻烦要从‘金刀驸马’这四字上来。”
萧峰出其不意,微微一怔,道:“怎么说?”
慕容复停杯叹道:“想必你也看出来了罢?华筝对郭靖一往情深,郭靖这孩子却不曾开窍。他同杨家还有指腹的婚约,倘若那一家生的也是女儿,有朝一日,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萧峰对这方面向来不甚留意,自然看不出这些儿女情长。皱眉道:“既然如此,铁木真将独生女儿许配给靖儿,不是故意刁难这两个孩子么?”
慕容复道:“这对铁木真来说并不打紧。自古帝王心性,凉薄如此,为了权力,即便是亲生儿女的性命也甘愿舍弃,更何况区区婚姻小事?华筝于他不过是一个筹码,先许了都史,又许郭靖。铁木真是看准了郭靖有能够为他所用的地方,才这么用心延揽。此是其一。至于其二……”
他向萧峰看了一眼,道:“郭靖这孩子是不折不扣的汉人,华筝却是蒙古公主。倘若真有那么一天,蒙古同宋朝兵刃相见,他以驸马身份被夹在两族中央,少不得要受你当年受过的撕扯之苦。”
萧峰听到这里,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暗暗心惊,忖道:“一点不错。”
“偏巧他的性格,又同你颇为相似。”慕容复不无遗憾,却也不无欣慰地补上一句。
萧峰点头,举酒碗仰头饮尽,道:“那天的情形,其实便可看作是铁木真以郭靖相胁,要你替他效命了。这种事情铁木真做了第一次,食髓知味,便会有第二次。倘若以后再有这样的情形,无论是你我还是郭靖,当如何自处?”
这一次换了慕容复沉默良久,终于抬起头来望向他,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他答得极为坦白,流露出一丝不知所措的茫然,和隐约的惧意。
这话刚一出口萧峰便微觉后悔,心道:“无论日后什么情形,只要我同他一道,有什么难关不能渡过?何必非得拣这时候问出这话,平白无故,害他忧心?”
沉默片刻,决然道:“你放心。我绝不会令郭靖重蹈我当年的覆辙。”端起酒碗,一气喝干。
慕容复微微点头。
振作精神,道:“明日一早,咱们就动身往嘉兴去。古人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正是下江南的大好时节。你到过那一带不曾?”
萧峰不禁微笑,道:“说出来恐怕你不肯信。上一次我去江南,是为了见你。”遂将当年一路南下,往姑苏寻慕容复,意欲澄清马大元之死一事简单说了一遍。
慕容复点头道:“这就对上了。不过那时我人在西夏,你就算来了燕子坞,你我也还是错过了。”
萧峰不由得好奇,问道:“你远赴西夏,是为了甚么?”
慕容复略一迟疑,道:“这话说来可就长了,下次有机会的时候再讲给你听罢。这事后来包三哥同我提过,说亲眼见你在宁波杏子林中处理丐帮内务,镇压叛乱,杀伐果断,恩威并施,令人好生敬服。还说你言语之间,对姑苏慕容氏极力回护,问我是不是同你有旧识。我说同你素昧平生,他还不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