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鱼网鸿离,喻指“所得非我所求”,原就是个格外阴郁晦涩的字眼;再添上三点水,更带几分梅雨天一般沉重悱恻的湿气。此人胸中抱负与郁郁不得志的现实,自这二字便可略见一斑。
“小长别,外面那世界,我不喜欢。若有可能,我想教这天地都改个样子。”
有一日鸿漓与顾长别头顶着头躺在向阳的山坡上,很是柏拉图地盖着落叶纯聊天。鸿漓伸出细伶伶一把胳膊向着太阳,看上去无比脆弱,不堪一折的样子;却又无比坚强,仿佛她真能触到九霄之上高不可测的天意,将它随己之意翻转揉捏。
“要我讲呢,你们修仙的实在没几个聪明东西。这世上岂有造了杀业,还能得道飞升的道理?我想万物都该有它们自己的道,如果妖这物种生来就是为了给人屠的,那造出兽族的神农肯定有点毛病。”
“鸿漓!怎可无礼……”
顾长别涨红了脸要与她争辩,鸿漓却只是兴味索然地一口截断:“好了好了,我又不要你认同我。我只跟你讲,我不喜欢这人杀妖妖杀人、妖又杀人人又杀妖,周而复始没个尽头的世道。如今我聚了和我志同道合的伙伴在这里,但他们若想出篁山看看呢?天下那么大,可供我们安枕的所在,却是太少了。”
“……”长别语塞,良久才硬邦邦地迸出一句:“你想如何?”
鸿漓笑笑,答非所问道:“小长别,你记不记得,村里的人都叫我什么?”
“……不就是,‘神仙娘娘’。”
顾长别这一声唤得很是违心。此时他已明白,鸿漓真身乃是自上古生存至今的灵兽,信她者,尊其为神鸟『九凤』,轻侮她者,蔑称一句鸟怪『鬼车』。以她修为,要得道做个散仙并不困难,但鸿漓岁数一长整个鸟都懒了,兼之藐视天地更厌恨伏羲,竟是犟着性子不屑做那神仙。
——我自个儿闲云野凤一辈子,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求,要神界认证做什么?不是我中意的人,他叫我神仙,我还不乐意给耳朵听呢。
——伏羲这老头子很没心胸,天柱倾塌的事情,全怪得太子长琴么?我看他就是嫉妒人家比他年轻俊俏招人喜爱。
——我曾听过一回凤来琴的声音,都痴得忘了要飞,险险从天上掉下来。可惜当年我还未修出人形,九个脑袋怪难看的,不敢唐突了君子……如今仙音成绝响,账都要算在那狗屁天帝头上。
这连篇累牍的大不敬之语,顾长别听得脸上青红交加,却拿她毫无办法。毕竟鸿漓是个寿数长他百倍的灵兽,轮不到灰灰灰孙子辈的奶娃来教训。
连局外人夙琴都看得出来,顾长别敬佩鸿漓的眼界与胸襟,却对她疏狂自负的性格心有龃龉,要他称这么个复杂人物为神仙,他的心情自然也是很复杂的。
但鸿漓大鸟大量,并不计较他这点小小的复杂,欢畅笑道:“是了!他们叫我神仙,那便都是我的信众,我的子民。我要做个受人供奉的神仙,难道不该许他们一个无忧天下?”
接着她便落落大方地向长别坦诚,他会在篁山与她有此一遇,其实并非偶然。
原来鸿漓凡事必求完美,早先就已将当代各大修仙门派及其领导性情摸了个通透,千挑万选,终于筛出一个师出名门、前程远大又不失可塑性的顾长别。为了引他前来篁山,她甚至有意投放了几个托儿到山外镇上,假装恐惧妖怪的行人向他求助。
苦心孤诣,算尽机关,鸿漓所求不过是长别转变想法,来日做了修仙门派的领头羊,能有胆魄一洗门中风气,同她的子民两下里签订和平条约。若有剑仙担保,寻常百姓自然不至于同他们为难,村民在山外的日子便会好过许多,要进一步地改天换日也有望了。
——这就是她的理想,丰满非常,杨贵妃见了也要逊色。
而对长别,她只摆事实不讲道理,末了问一句:“小长别,你肯不肯帮我?”
顾长别自小克己守礼,从未想过要忤逆什么、颠覆什么,闻言额上层层地沁出汗来,一颗头颅似有千斤重,挣扎许久终于点下:
“好。”
那便是梦里故事的结局。
自打听见那个“好”字之后,夙琴无论如何凝神冥想,都再看不见关于鸿漓和顾长别的半幅影像。最终她只得死心承认,梦中这段玛丽苏人妖恋的写手,坑文了。
——坑NMB啊!!!
夙琴自然懂得,故事在此处戛然而止,未尝不是一个差强人意的结局。有心建设大同社会的人太多了,除了伟大而坚|挺的GCZY新中国,哪一个不是创业未半而花光预算,赔得连坟头都盖不起。九凤再叼再狂,终究就是个鸟,下场根本不用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