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本质是占有欲。
明知卑劣,明知没有资格,却还是克制不住无望的痛楚。甚至会想,她真的恨他吗,是不是其实已经忘了他?她拥有这样强韧的心性,如果真的可以忘记他,那也很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他情愿她恨他,深深地、咬牙切齿地憎恨他,用憎恨的毒液把他的名字刻在心中,也不要忘记他。
即便不通过乌鸦,也可以在脑海中勾勒她的样子。黑发及肩,发梢有些蓬松微卷;眉眼色彩浓丽,嘴唇却有些苍白,不笑的时候显得有点冷漠,笑起来就很温暖。前两年还会被人错认成男孩子,最近却只会在回头时让人发呆。
——他情愿她恨他,也不要把目光移开。
真是卑鄙。
他在“晓”的第一个搭档死了,新搭档是雾忍村的叛忍,名字是干柿鬼鲛。他曾在刚加入的时候见过这个人,现在再见,他一眼就看出来不对劲。鬼鲛身中幻术,还是高深的幻术。他解开了。
“可恶,被摆了一道啊。那个家伙……是鼬先生的同族吧?我看见她的写轮眼了。”鬼鲛并不真的生气,反而兴致勃勃,“不过,那是个挺有趣的女人。我想起来了,当时那家伙还在抱怨什么应该戴美瞳,否则容易被人看穿底细。鼬先生,宇智波一族还有这种有趣的家伙吗?”
他站在悬崖上,看见岩石下方深蓝色的海水。是她眼睛的颜色。
“没有了。宇智波一族已经被我毁灭了。”他说,“剩下的这一两个,不过漏网之鱼而已。”
能够跟人提起她,即便是以这样层层伪装的方式,竟然也能带来一丝愉悦。人性的卑劣竟根深蒂固到了这样的程度。
说是新搭档,其实也是来监视他的。“晓”从未真正对他放心。因此,当鬼鲛要求去花街的时候,他并未过多反对。叛忍都是些浪/荡的人,从不约束自己的欲/望。他冷眼旁观,每一次都重新认识到人类的散漫和放纵。
他本以为那一次也不例外。武士之国的吉原,三味线在浮华里飘扬,夕霞浸染的石板路上走来一个姑娘,抬头时一双湛蓝的眼睛,猝不及防让他失神。
鬼鲛发现了,撺掇他把姑娘带走。他熟悉这类情绪。自幼开始,人们就热衷于劝导他合群,一旦发现他竟然也会饥饿、口渴、生病,也有人类的基本需求,他们就像发现了了不得的奇迹一般惊叹,并迫不及待地同旁人分享。
他通常不会放任别人拿他取乐。但那一次,也许是因为夕阳中那双安静的蓝眼睛,也许是因为她手中隐约传来的桂花的香甜,他在沉默中放任了她的靠近。
他告诉自己,那是不同的。她的眼睛是深蓝,像海水最深处的海面,而不是这样晴空般的湛蓝。是不一样的人。
但是,就算是错觉也好,如果只有这短暂的片刻……他终于懂了,为什么那么多人会放纵自己在欲/望中沉沦,原来只要有足够的诱惑,哪怕明知是虚妄也忍不住流连。
她给他倒酒。他不喝酒,就看着她倾倒酒壶,细白的手腕在瑟缩里颤抖。她学着鬼鲛,叫他“鼬先生”,露出被刻意训练的眼神,却掩不住那种生涩。
有些奇怪的女孩子,哪里奇怪呢——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在他再次嗅到桂花的香甜时被无限放大,终于打破了内心的平静。
就好像幼时看她学着打水漂,搬来好大一块石头,用力往湖里扔——咚。
他听到自己下一声心跳:咚。
被倾倒上桂花蜜的三色团子,摆在黑色釉质的陶瓷碟上,本来已经足够甜的点心,谁会再浇上桂花蜜?
他不能看鬼鲛,不能打乱呼吸。他必须平稳地移转目光,在足够的沉默中对上那双蓝眼睛。
是不一样的蓝。
却有一样的笑意。
她往湖里扔去的石头穿过时光、穿过回忆、穿过梦境,重重地砸进现在。
——咚。
鬼鲛让他带走她的时候,他没有拒绝。那个时候,他已然预见到这一晚会如何度过。
那些灼痛——潜藏已久的焦灼,自我欺骗的幻想,卑鄙的盼望——烧着心脏,传入血液,在无声地爆裂开。
没有资格,你没有资格——可是他想。
他曾经——一直,都非常喜欢她。即便是在夺去她生命的时候。即便是在离她而去的时候。
一直都非常喜欢她啊。
——拥有欲/望的才是人类。
——无法克制的才叫欲/望。
他曾经怀着卑鄙的、隐秘的期望:宁愿她恨他,也不要忘记他。
这个想法背后潜藏的意识是,如果她不恨他,一定是已经忘记了他。
他没有想过,还有第三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