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晚上”时加重语气以示强调,表情认真又严肃。
就像是摆出这样严厉的表情就能掩饰他的无奈一样。
鼬明明才6岁嘛,说话做事却很老成似的,当然会令人心虚啊。我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如此为自己辩解。
“只是叫了夏月同学一声而已。这么慌张的样子,到底在看什么呢?”他定定地看着我,若有所思,随后将书脊上印着的书名念出来,“《和白毛狐狸精男友同居的500天》……这、这是什么?!”
能让宇智波鼬惊讶到结巴,是我的荣幸吗?虽然这个结巴的鼬还这么小。换成别的同龄人,连小说标题的字都不一定认得全吧?
他呆呆地看着我。
我呆呆地看着他。
“咳……”
总要有一个人率先结束这幽怨的沉默。这份责任就由我来义无反顾地承担吧。
“这就是传说中少儿不宜的禁/书。”我语气凝重,“所以,为了你的身心健康,鼬君请立刻将书还给我……呜哇!”
所谓天才和凡人的差距就是:
哪怕我用尽一生的诚挚恳切,在将他忽悠住的那一瞬间敏捷地扑上去,眼看手指已经堪堪触碰到了我心爱小说的边缘——
扑通。
入水的声音。
哪怕如此,他也能施施然地将“犯罪证据”扔进湖里。
“既然如此,同样为了夏月同学的身心健康,就将这本禁/书妥善处理了吧。”鼬沉稳地说。
他还保持着扬手的姿态。边上的湖面平静宽广,因投入异物而泛起的涟漪一圈圈荡漾而去。
“你的‘妥善处理’就是对这可怜无辜的小说施以水刑吗,真是太残酷了……”我不由自主发出悲鸣。
那个时候,在那个森林蓊郁、阳光浓郁如糖浆的下午,在波光粼粼的湖边,想必我双目无神、嘴巴大张的表情在愚蠢中带着搞笑的气息。
因为那孩子弯起唇角,笑了。
“不是说,是禁/书吗?”他不紧不慢、有礼有节地说,“是为了身心健康才如此处理的。请振作起来,夏月同学。”
“啊,啊,那个不能扔啊……”我悲悲戚戚,声音虚弱,只差泪流满面,却还妄图挣扎着死不承认,“那是从图书馆借的,是公家财产……”
“不是这么一回事吧,夏月同学。书的扉页并未盖图书馆的章,我看过了。”
鼬毫不留情地戳穿我
我垂头丧气。
“好吧,”我忧伤地吐露事实,在心中默默为我逝去的小说举办了一场葬礼,“那是我自己在二手书摊买的……”
别了,我辛苦攒下的零花钱。没能妥善地对待你们的付出,是我的罪过,请你们安歇吧。
片刻后,我清楚地记得,我听到了笑声。是孩童发出的笑声,像是忍了很久,终于忍耐不住,不得已笑出来的声音。
那笑声纯净得像湖面上吹过的风。
“给。”
熟悉的封皮出现在我眼前。素色的封面,只用很小的字体鬼鬼祟祟地印着标题:《和白毛狐狸精男友同居的500天》。
是我的小说没错。它正被那个刚刚发出笑声的孩子拿在手里。
他竟然并没有扔。
“下次不要偷偷看了。虽然理解不了有什么值得看的内容,但是夏月同学觉得可以放松心情的话……”
也许是我的目光太直白,令那孩子警觉地收束起难得的笑容,回到他固有的严肃认真里。但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如果说他平时都像一把随时紧绷的弓,此时——那时,他只是一棵挺拔的小树:叶片还绿得深沉,枝条却在风里轻松愉快地抖动。
“鼬君,所以……刚才是在开玩笑吗?”我不禁问,“是在捉弄我吗?”
他眼睫动了动。那是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有很长的睫毛,每一次轻微的颤动都会泄露一丝他真实的情绪。
他没有正面回答。
“总之,”他将书塞到我手里,跳过这个话题,“开始今天的修炼吧。不要再偷懒了,夏月同学。”
在不想回答的时候便若无其事跳过话题,却让眼神延续笑意,那模样我只在宇智波鼬一个人身上见过。就像所有那些寂静的、深沉的、幽暗而悲伤的,还有那些轻柔的、无声的、沉默而包容的,我都只在他身上见过。
也有一种可能,是我只记住了他身上的这些特质,便自此忽略了其他人。那些特质只会让我想起他,那些语词也只会让我想起他。我在回忆里打捞所有关于他的记忆,就打捞出无穷的联想。
“劳逸结合才是正道……看招!鼬君,为了刚才的捉弄后悔吧!”
“夏月同学,请注意,偷袭算作弊。”
“不会偷袭的忍者不是好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