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过去,信手提起那把壶晃晃,里面淙淙有声,拿了一个杯子倒出来,却不是茶,是酒。
淡淡的梨花白,好象曾经的月光。
忽然廊柱後有人轻声喊:“怀歌?”
我觉得好象……是一阵风吹过来,衣角似乎也抖了一下。
回头的姿势慢的很,仿佛在害怕,又不得不回这一次头。
有人站在柱子的暗影里,一袭黑衣,目如寒星,身姿修长的仿佛琼树玉枝。
我喃喃的说:“汝默?”
那人从暗影里走了出来,我觉得眼前一时间恍惚,看不清东西。
许多许多的往事纷纷乱扑打在脸平,麻麻的也不觉得痛痒。
只是恍惚。
初见的时候,相伴同游的时候,在水上的时候,在密林里的时候,在古庙里的时候……
最後……分别的那时候……
一直觉得不能相信,他为什麽会那样的绝情。
是,他为什麽那样刻毒,绝情。
即使不相爱,也不必那样互相憎恶。
可是他後来做的一切,却著实是在憎恶。
黑暗中一切不能抗拒的疼痛,蒙在脸上,只觉得凉。
我伸手摸了一把。
湿湿的。
我流泪了?
我怎麽,怎麽会流泪?
我是蛇不是人。
我怎麽会流泪?
培西拉离我而去的时候我也没有流泪。
为什麽要为了他流泪?我又不……
我又不爱他。
被水洗过的眼睛终於可以清晰的看见眼前人。
所有的过往冲刷过後,这个人就这样安静的站在我面前,沈著的,一语不发。
眉毛,眼睛,鼻梁,嘴唇,下巴……
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样。
空城 40
魔
我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培西拉教我穿衣穿鞋,,他握着我的脚时会促狭的搔我脚底,那种温痒让我学会人类极美好的情绪。
欢快,微笑。靴子有长长的绑带,他会系如蝴蝶般漂亮秀美的结。
然而那种快乐很短暂,他教我不过两次,我已经学会。此后自己每次再穿鞋,却都怀念那时的温痒。
我目睹培西拉和白亚走远,那种心情正如现在我看着汝默向我走近。
异常的空洞寥落,不似真实的伤感。
我没有开口,似乎忘记了说话的能力。这所殿堂没落在地底,却一点也不显得阴闷促狭,空气清新,有淡淡的甜香气息。
是他说:“我不是做梦吗?”
我摇摇头,觉得自己的声音简直象是天边传来:“不是。”
“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简单的说:“和一群不会呼吸的人一起来的。”
他讶然,神情是由衷的:“那条路太长了,你怎么走下来?我看看你的脚。”
他拉着我手走到设着锦垫的地席前面,让我坐下,脱下鞋子替我看脚。
脚当然已经不成样。
不过也并不觉得痛。
“我叫人打水来……”他忽然住了口,有些落寞的一笑:“忘了这里没有人。”
“这是什么地方?”
“我想闭关,修建的这里。”
“建了多久?”
“三年半。”
他不知道去哪里打了水来,一只描着花的乌金的盆,透过水看盆底的花,有种易脆的清澈。
我把脚缩了一下:“我自己洗。”
我当然没问他是不是一个鬼。
他不是。
我也不是。
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这样漂亮的盆,用来洗脚,让我觉得非常对不起它的美丽。
汝默象是知道我想什么,微笑着把我的脚按进盆里:“舒服吗?”
水微微的温,的确舒服。
但是痛楚也跟着醒过来了。
他轻轻握住磨伤的脚踝,语气象叹息一样说:“还是觉得象一场梦一样。我没想过,过了那样久,还可以再见到你。”
他的语气温和……如初识时候一样。
我也觉得不真实,完全没有想到过会再遇到他,而且是在这样一个美丽的与世隔绝的地方。
中间发生过那么多的事情,可是现在我和他……
“你怎么认出我的?”
我的相貌明明与以前不同了。
“我看到的你永远是一个样子的。”他笑容有些苦涩:“眼睛,嘴唇,连站的姿势都没有改变。”
我更纳闷。
他的样子一点都不象恨我……
反而,象是还在爱我。
我不再是不通世事的懵懂的蛇。
我做了那么多年的人,不会看不出来这个。
“你饿不饿?”
我摇摇头。
他把水端到一边,拿柔软的绸缎替我擦净脚:“要不要睡一会儿?”
“不想。”我直接问他:“汝默,你是神是魔?”
他怔了一下,柔声说:“我是魔。”
我点了一下头:“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