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厢还未动,他却警觉地直起身子,向身后鹿群道:“小心些,风里有狼味儿。”
“……”我不禁悻悻。
另一头鹿却道:“罢了,如今这山里哪处还没有狼味儿?自从那狼崽子进来……”
白鹿被触动伤心事,长长的眼睫颤了颤,叹息道:“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春天有狼发情,在山里乱窜乱嚎;我不知道这狼还有不长毛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满
小满。
苦菜秀,靡草死,麦秋生。
诗曰:“采苦采苦,首阳之下。”
小满过后蒋梦来到谷中采药,顺带掘了一把苦菜,又猎了两只野兔,拎着兔耳朵提气往回赶。我知道他今晚定会央着江洛开荤,连忙奔上几步,厚着老脸缀行在后。
蒋梦来刹住步子,粗声道:“没你的份。”
他再往前赶,我又不声不响跟上。
蒋梦来脸色阴沉,只得拾枚石子,顺手又弹死只无辜的野兔。
这小崽子毕竟拉不下脸,我养他八年,他未曾反哺也就罢了,怎能连锅熟肉都不孝敬。
需知茹毛饮血固然能果腹,这人之庖厨蒸煮炒炸,却另是一番风味。
我在人间活得久了,也学得一二分人间烟火的好处。
是夜那两人果然将苦菜炒了兔肉,又拌了一盘豆腐几份小菜,拍开坛陈酿在院中石桌上对酌。
夕光渐隐,他们点起灯烛,引得林间来的飞虫绕着昏黄光晕舞个不休。
庭中暖风陶陶醺人欲醉,那两人初时推杯换盏,末了眉来眼去,已是情到浓处、箭到弦上、干柴只差烈火。
我蹲在一旁享用江洛煮的一锅喷香肉糜,早受了蒋梦来千百记眼刀。
老人家我眼神不好,会抽,只作不见。
酒至半酣,江洛忽然道:“我今天收到辟邪一封家书。”
蒋梦来道:“哦,说的什么?”
江洛道:“说教中一切都好,她和青稞也安好,让我们勿挂。只是最近江湖上有传言,出了几桩血案,像是一人所为。”
蒋梦来手中酒杯停了停,道:“什么血案?”
江洛道:“无冤无仇,灭人满门的血案。”
蒋梦来不出声了。
江洛又道:“传闻凶手是一女子,身穿红衣容貌姣好,使的修罗手段却叫八尺大汉丧胆。她随身带一柄长剑,通身血红,专门穿人心肺,名唤铭心。”
蒋梦来仍是不语。
江洛淡淡道:“这铭心听起来,跟你的刻骨倒像有些渊源。”
我一个激灵抬起头,眼中幽光直闪。
那右爪又隐隐地作痛起来。
蒋梦来忽而举起筷箸击着酒杯,荒腔走板地唱道:“人之为言,苟亦无与。”这人心思深沉,偏要作放浪形骸,着实滑稽。江洛笑道:“编的什么调子。”
蒋梦来放下筷子,望着他定定道:“江洛,我会保护你的。”
江洛收了笑,蒋梦来又道:“我会保护你,绝不会让你再受半分伤害。”
……那一桌剩下的肉最后全落入到我腹中,那两人闭上门窗,干了半宿没羞没臊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夏至
夏至。
鹿角解,蜩始鸣,半夏生。
群鹿到了换角时节,有时我隔了老远还能听到他们砰砰地拿头撞树,蠢不可言。
麋感阳气而角解,待到撞去老角,过得几日,头顶又发出一对短嫩的新茸,瞧着甚是可喜。
失了大角防身,他们更是胆小谨慎,吃草时紧紧挨在一处,稍有风吹草动便要战战兢兢。
我日子过得闲了,见那白鹿如惊弓之鸟,忍不住生出逗弄之心,时常在他附近悄悄出没,撒上几泡尿圈圈领地,等着听他婆婆妈妈地嘱咐同族小心防狼。
没想到那唠叨竟有一日一语成谶,我不过半刻没见着鹿,他们便在池塘边遇着了狼群。
听见蹄声纷沓,我还只当又是一场虚惊,待到了近前才大吃一惊。
只见池塘对面,六七匹灰狼追着那头白鹿紧咬不放,为首一匹伸爪连连飞扑,总是只差半步便能抓到鹿臀。余下的鹿群逃至这头,隔水悲啼不止,奈何连一搏之力也无。
有伶俐的幼鹿想起喊蒋梦来:“狼崽子诶——狼——”一声未毕,戛然而止。
大约也是没想到又唤出一匹真狼来。
群鹿霎时间又四窜得无影无踪,我举步向前,冷眼打量那几匹同类。许是迁移领地时路过此地,恰好遇见这一群行走的肉食,忍不住过来下手。
老人家我在荒原待得久了,世道变得快。
如今连这不入流的败类都赶闯老子圈的领地了。
我一足踏到水上,平静的池面横起波澜。
对面的群狼忽有所察,后头几匹回身一望,纷纷缩了缩身形,惊疑不定停了脚步。只有为首那匹头狼舍不得快到嘴的食粮,仍在穷追不舍,白鹿左躲右闪一时力竭,被他一爪抓出几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