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六一直都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极少有冲动的时刻。
也想不出居然有人居然在深思熟虑后,仍愿意豁出性命与她同生共死。
“果然聪明人犯傻比傻子更傻,”安小六轻声说,“侠客岛的人根本不在意你的死活,天下皆知你水性好,若你真是死在水里,那可就是武林最大的笑话了。”
楚留香没有说话。
安小六也不说话了。
两人就这样静静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道:“那时候我只后悔一件事……当日在万福万寿园,我就应该问你的……
“这一切结束后,你活着,我也活着,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他定定注视着她。
仿佛回到若干年前,那个繁星满天的夜晚。
安小六喉咙发哽,嘴唇动了又动:“……去哪儿?”
“去最北面看雪,去最南边看花。”
“……好。”
楚留香沐浴更衣后,跟随岛上仆从和安小六谒见侠客岛岛主。
龙岛主一见到楚留香,便道:“楚香帅好胆色,居然敢只身闯我侠客岛。”
楚留香郑重躬身作礼:“二位岛主既然知道在下身份,那一定也知道安姑娘乃在下生死之交,当日在下误信江湖谣言,以为朋友有难,情急之下有失分寸,因没有登岛信物,只能不请自来,还望二位岛主海涵。”
龙岛主、木岛主对视了一眼。
龙岛主仰头大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香帅乃至情至性之人,何错之有,想来香帅已从安岛主口中得知石壁武学图谱一事,听闻楚香帅博闻强识,乃天下少有的聪明通达之人,不若一同前来参研图解?”
楚留香本来对安小六口中神秘的武功图谱只有三分兴趣。
见到龙木二位岛主后,提高到了五分。
这二人武功之高远超自己想象,连他们都要集思广益的功夫,究竟有何奇特之处。
欣然答应前往石室。
此时距离腊月初八,也才过了一日。
犹记得一日前,安小六进入石室时一众江湖人避之不及的模样,便以为这次进入石室,就算不是重现昨日景象,也应该会遇到几个大呼小叫的老爷们儿。
没想到仅仅过去一日,石室里的人都像疯了一般,如痴如醉望着石壁上的武学。
别说害怕安小六了,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都没注意到安小六进来。
即使有人注意到,也只是随意扫上一眼,继续盯着石壁上的图谱和图谱旁的古诗文注解。
其中就有安小六和楚留香都认识的薛衣人。
说来也巧,楚留香进来时,刚好与薛衣人打了个照面,薛衣人一把拉住他,当即讨论起石壁上诗文注解,聊着聊着,便将楚留香丢到一旁,拿着剑比比划划,口中振振有词。
再看将楚安二人领进石室的龙岛主和木岛主,他们二人也是一样。
这一次楚留香总算明白,为何三十年来,登岛的人明明活着,却没有一个记得向家里寄封信,也没有一个人从侠客岛上离开。
他们已然成了不管不顾的武痴。
便在这时,一道欢喜的声音响起:“姊姊!”
迎面走来的却是狗哥。
不过几个时辰,他周身竟有了细微的变化。
安小六心中震动。
——这石壁上的武功到底有多精妙,才能让狗哥本就高明的武功更上一层楼?!
要知道当武功达到某种境界后,就会陷入停滞,想要打破壁垒是很难的。
浑然不知自己给姊姊带来多大震撼的少年,走到安小六跟前,小声道:
“姊姊,这里的人都好生奇怪,他们都不吃不喝不上茅房的。”
安小六:……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上茅房?难道你一边练功,一边还关注这个?
同样的石壁,同样的武功,有些人登岛三十年,一筹莫展,有人登岛十二个时辰,有所顿悟。
本不在意武学天赋,自认为本事完全够用的“瘟神六”有亿点点破防。
安小六:哈哈哈,我不嫉妒,我真的一点不嫉妒……
“姊姊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少年奇怪地问。
“没什么。”安小六果断摇头。
狗哥又将目光转移到安小六身后高大俊朗的男人身上。
总觉得这个人有几分熟悉,仿佛在哪儿见过。
“姊姊,这位是……”
“在下楚留香,是安姑娘的朋友。”
楚留香微笑行礼。
狗哥眼睛瞪得浑圆:
“你、你是香帅?!”
“楚留香”这个名字在任何地方都能引起一阵骚动,但在这里竟忽然成了一个不足挂齿的无名小卒,盖因群雄早已沉浸在石壁上的武功图谱注解上。
连自家祖宗都忘却了,哪里还记得楚留香是谁。
少年盯着面前成熟稳重的男人,将安小六扯到一边,低头,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道:
“这位是……姐夫吗?”
“为何这样说?”
安小六实在没想到狗哥这个缺心眼的傻孩子居然也有这么敏锐的时候。
要知道他可是与石中玉朝夕相处大半月,才意识到“同父同母的大哥十分讨厌他”这件事。
“不晓得,一种感觉。”
“他是我喜欢的人。”安小六说。
少年搔了搔头:“那他喜欢姊姊吗?”
“喜欢的。”
“那就好,那就好。”
狗哥喃喃道。
纵是他心胸豁达,开朗率真,此刻也感到了难得的惆怅。
他有一种感觉。
就算大家离开了侠客岛,姊姊……大概也不会同他和爹爹妈妈一道回金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