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害怕那个姓安的女人。
她瞧自己的眼神,没有鄙夷、厌恶,也没有不屑、厌烦……
仿佛他就是个死物。
石中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做些什么验证这个猜测。
夜里睡觉的时,他将随身玉佩解下来放在了床边,这个玉佩是他七岁生辰时父母送的,自小被他带在身上,丁丁当当也是见过的。
一连数日,玉佩都在石中玉床头待着,就在石中玉疑心自己猜错了的时候,他放在床头的玉佩不见了,胳膊莫名多了些青青紫紫的痕迹。
石中玉看着惨不忍睹的胳膊,差点笑出声来。
——瞧见了吗,连老天也是站在我这边的。
就这样,石中玉和丁珰搭上了线。
天稍亮。
安小六前往丁不三的房间里,为他做最后一次治疗。
丁不四极为震惊。
得知安小六要离开这里,差点没忍住叫出声来。
待两个雪山弟子下楼吃饭,他迫不及待问:“你要走?”
“是。”
“可老夫身上的毒怎么办?”
“与我何干。”
丁不四气得直翻白眼,但他也晓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捏着鼻子道:“我丁老四,我丁老四不和小辈一般见识……可老三,老三怎么办?”
丁氏一门家学渊源,丁不四是个识货的,看得出安小六精通医理,是个用药的行家,骂归骂,对她的本事却十分信服。
老三早年练功落下了病根,活到现在全靠各种珍稀草药的精心调理。
姓安的居然能将老三的情况稳下来,就这一手本事,丁不四就不信她是江湖里的无名之辈。
“他如今的情况比你还强些,能有什么事?”安小六平静道。
丁不四一噎,说来奇怪,他天天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骂安小六,现在知道安小六要走,心里又空落落的。
转念一想,这臭丫头本事越大,他乖乖侄孙女带着他们逃出去的可能性越小。
所以安小六不在这里更好。
只是……
“姓安的,你到底是什么人?”丁不四问。
他丁老四平生吃过最大的亏,便是喜欢的女人和别的男人成亲了,那个男人他还打不过。
和如今的生生死死一比,却又算不得什么了。
安小六说:“我在金陵卖粥。”
丁不四气得又翻白眼。
旭日东升。
安小六驱赶着骡子,带着狗哥离开客栈。
姐弟俩就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从一个陌生的地方,前往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对于狗哥来说,兰州的一切都很新奇。
他也有许多年没有离开过金陵城了。
安小六按照地址先去拜访了染香。
染香如今当了大老板,专门做女人的生意——胭脂、首饰、衣裳……甚至是小衣,兰州的阔太和女富商都是她店里的常客。
她本就是个极为聪慧的姑娘,靠着姬冰雁这个兰州大老板的人脉,和从安小六那儿学到的云梦仙子两成本事,黑白两道都拿她没辙。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生意越做越大,从一个他们谁也瞧不起的女流之辈渐渐成为他们不得不巴结讨好的大老板。
染香已在院子里等候多时。
得知安小六来了兰州,她就推掉了所有的应酬,专心致志等待恩公大驾。
安小六也不负所望,抵达兰州的次日上午就携弟拜访。
和当初在云梦仙子身边那个柔弱纤细、伏低做小的婢女染香相比,如今的染香怕是云梦仙子复活也认不出了。
她胖了,黑了,还长了个子。
多情妩媚的笑容变得爽朗干练,眼中淡淡的哀愁不见了,变得舒展、凌厉、自在。
安小六认识的人里气质与现在的染香最像的居然是珠光宝气阁的阎大老板。
看着和和气气,仿佛一个好揉捏的面团团,真用力就会被扎一手血。
看到安小六,染香极为激动,连声音都透着颤抖:“多年未见,姑娘可好……”
“我很好,你呢。”
“染香也很好。”
“那很好,”安小六温和道,“这是我弟弟,石中坚。”
狗哥闻言抱拳。
……
染香将安小六迎进大宅。
她家很大,没有富贵山庄那么大,也不如富贵山庄那么神秘——富贵山庄有安小六亲自设计的机关暗道,还有谢烟客设下的奇门遁甲,连种植的植物也是精心规划的,没有熟人领路,就是水母阴姬来了,也要留下半条命——却比富贵山庄瞧着精致阔绰,又比珠光宝气阎大老板家那种明晃晃的阔低调些。
“姑娘尽管住下,家里房间多得很,住多久都可以。”染香道。
她说这句话的表情除了骄傲又惆怅。
如今她已不再是那个寄人篱下,需要事事揣度别人想法、依靠别人怜悯而活的婢女染香。
她终于可以说她想说的话,做她想做的事情,爱她想爱的人。
安小六很为她高兴。
染香在家中设宴的为姐弟俩接风洗尘。
陪客是染香府中的大管家和西席。
管家姓方,叫方一,瞧着有几分眼熟,仿佛是在哪里见过。
那西席则是许久没在江湖上露面的“玉面瑶琴神剑手”徐若愚。
方管家沉默寡言,徐若愚却很健谈。
他的健谈和那种侃侃而谈又有很大区别,而是一种不让席上任何一个人陷入尴尬的氛围中。
哪怕安小六不爱说话,方管家更是个闷葫芦,在只有染香和狗哥出声的情况下,气氛依然很热烈。
宴席很精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一道菜接着一道菜,满满铺了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