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激烈的声音突然哽住。
因为她的怀里多了一团布,她摸索着这团布、袖子、裤子、袍子、腰带……
这是衣服,这居然是一套衣服!
“蝙蝠公子死了,他的手下也所剩无几,我从那些死人身上扒了一些衣服,衣服的主人是新死的,死的很干净,衣服上没有血。”
安小六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性格也谈不上温柔。
她很少对陌生人解释这么多。
“……我走了。”安小六轻声说。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女人颤声道。
“我只是做了人应该做的事。”
安小六说完,沉默地走出这间香气浓郁的屋子。
金灵芝很沉默。
尚未有时间和安小六交换姓名的“小兔子”也很沉默。
两个姑娘从安小六怀里接过衣裳,叩响了一扇又一扇门。
安小六听到了哭声,很多人的哭声。
这哭声并不大却连成了一片泪海,让人听到后心里揪的发疼。
安小六第一次觉得原随云死得太简单了。
她应该喂原随云吃一粒“小蚯蚓丸”,让他在惊恐中度过残生。
当最后一个姑娘也拿到衣服后,三个姑娘准备离开。
黑暗中,安小六感觉有人在靠近自己。
是小兔子。
“在下华真真,华山派华真真。”她郑重其事地说。
“我叫安小六。”
漆黑的石洞里,她们就像有某种默契一般。
虽然认识的时间十分短暂,但她们已经是知己了。
三个姑娘正准备结伴离开。
却在这时,一扇门忽然开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跟你走。”
来人喘着粗气,似乎思考了很久。
正是安小六推开的第一扇门的主人。
明明黑暗中站着三个女孩,她却精准锁定了安小六。
“我跟你走……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她站在安小六身前,身体微微颤抖。
“什么条件?”
“你猜到了,对吗,”女人说,“你猜到了,所以才在进门前才熄灭了火。”
安小六没有说话。
用富贵儿的话来说“原随云是个变态”,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能引起他强烈的毁灭欲,如此心胸狭窄的人,面对身份地位都不如自己,却能看到光明的女子会如何对待呢?
安小六不敢想。
“点火吧,”她的声音抖得厉害,“你至少应该知道我的样子,你看过后再做决定。”
安小六沉默着从腰间取出熄灭的火折子,放在唇间吹亮,火折子光不仅照亮了脚下的四方地,也照亮了对面女人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美丽又极其可怖的脸。
她有精致的鼻子、精致的嘴唇、有因为常年不见光而白皙光洁的肌肤,甚至连耳朵也小巧可爱。
可就是这样一张动人的脸庞,眼帘与下眼皮被外力缝上,成为一片光滑平整的肌肤——她没有眼睛。
金灵芝惊呆了,一旁的华真真死死咬住下唇,生怕自己叫出声来。
而更远处的楚留香几人,反应也与金灵芝等人相同。
“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吓人?”
女人脸色惨白地问。
“我觉得还行,”安小六诚实地说,“因为你再可怕也没有我可怕,我在江湖被人称作‘瘟神’,名声差到可止小儿夜啼,虽然我并没有杀过很多人,但大家都很怕我。”
“我有一座山,我在山上养了很多毒物,有一个成天傻乐的弟弟和一匹骡子,我弟弟身手不错,烧菜的手艺极好,我的骡子很聪明也很勤劳,在我家人人都要干活,并不会因为你眼睛看不见就迁就你,你跟着要学习种药、点穴、针灸、推拿、暗器,等你习惯了以后还要上街买菜、当街杀人,这样的生活你愿意吗?”
“她没钱我有钱,”金灵芝急急道,“你可以跟我走,你跟着我我保你衣食无忧——”
“不必了。”
女人打断了金灵芝,她用诡异至极的脸对着安小六,明明她没有眼睛,可安小六却仿佛透过平滑的肌肤看到了一双灼热湿润的眼睛。
她说:“我本是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工具,如我这样卑贱的工具是连名字都不会有的,可就在刚才我给自己起了名字……七娘,以后就叫我‘七娘’吧?”
如七娘一般选择跟安小六走的姑娘并不少。
这种非人的生活过久了,真的让这些姑娘彻底站在阳光下她们反而会胆怯,安小六这种介于黑白之间的灰色人物反而带给了她们足够的安全感。
当穿好衣裳的女孩子们陆陆续续走出漆黑的房间。
安小六转身一眼看到的不是楚留香,而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胡铁花。
胡铁花是性情中人,安小六本以为这位喝得酩酊大醉用楚留香袖子擦眼泪已是极限,没想到居然还能在清醒状态哭成这个鬼样子。
“你哭什么?”安小六疑惑道。
“谁哭了,”胡铁花忙不迭擦着眼泪,绝不肯承认自己是被安小六感动哭的,“这个鬼地方太黑,我找路找的眼睛疼。”
高亚男和金灵芝不由得笑出了声,却又在发现对方也笑了,不约而同收敛笑容、移开视线。
安小六突然发现,虽然琵琶公主和金灵芝长相不同,但高亚男却和金灵芝很像。
二人不仅外形像,就连神态和声音都有相似之处。
正想着,楚留香走向安小六。
安小六本以为他要问洞穴里那堆死人,没想到楚留香却说:
“你和金姑娘见到莫老前辈和英老爷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