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每天看小说+番外(215)
景渊帝永湛伏在榻上,腹痛如绞,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耳听得那上茶侍女被拖下去时的叫声时近时远,一忽儿似在耳边,一忽儿又似在梦里。
柳无华发急件召永嗔回京。
自京都至姑苏何止千里?密诏寄出的第九日,景渊帝永湛忽然神思清明,对身边苏淡墨道:“永嗔来时,告诉他莫要太为难子侄辈的。”又对柳无华道:“朕知道永嗔。你日后虽性命无虞,却也留不得朝中了——往南边走得远远的,寄情山水,岂不快哉?”又召原内务府简总管来,“要好好侍奉上阳宫与皇后宫,不可怠慢。”
诸人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之症,莫不俯首饮泣。
景渊帝永湛挨个叮嘱完,躺在床上将身边人一个个看去,最终遥遥望着案桌红灯笼上,轻叹声如雪花落地,“不得见了。”言毕,目光黯淡下去,缓缓闭上眼睛,呼吸由舒缓渐渐轻微,姿态清俊,面容安详。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姑苏无名园中,正是永嗔莫名心慌焦躁之时。
后院来报,说是黛玉发动了。
永嗔心中稍定,只道是预感到第二个孩子将至。他静坐下来,心神看似被黛玉生产一事占据,然而内心深处,那莫名的恐惧与慌乱、挥之不去,如同附骨之疽。
入夜时分,黛玉诞下一女,落地即名林无忧。
永嗔大喜。
这大喜之时,禁宫惇本殿龙床上,景渊帝永湛却是吐出了此生最后一口气——而他身边只有内侍与曾经的伴读、奶兄守着而已。
即便尊贵如人间帝王,也有诸多求不得。
比如临死前见弟弟最后一面。
惇本殿内乱作一团,方敖与柳无华强自镇定,把控局面,封锁消息,直忙到深夜才得清静一哭。而那封写着“速归”的密诏,至此才姗姗来到永嗔手中。永嗔捏着这封密诏,慌乱了大半日的一颗心,却诡异地安稳下来。
想来许多事情,人尚不觉,心已明了。
大约是那颗心知道,不得见了。
正是: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第100章 太子篇(下)
番外太子(下)
秋夜白, 毓庆宫中人初静。
惇本殿内传来清幽琴声,如玉击泉鸣。月光倾泻入室, 却见少年独坐窗前抚琴,着雪白中衣,披微湿乌发,恍惚似谪仙。
一曲奏罢, 少年轻抚琴弦,止住颤音,款款起身。月光从他的发滑落面容, 睫毛是细细的一痕黛色, 清冷疏淡不染烟火气;只侧影里秀挺的鼻梁透出一分贵气,才让人想起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身份来。
抚琴者何人?少年太子永湛。
太子永湛踱步至书桌前。
案上一列排着的是薛涛笺:深红、粉红、杏红、明黄、深青、浅青、深绿、浅绿、铜绿、残云共十色。月光素洁, 越发衬得纸色斑斓。纸色斑斓,又更显少年肌肤透白、面容清雅。
薛涛笺两侧各摆了一幅画作。左侧为兰花,右侧为荷花,各题了一句诗,一为“ 广殿轻香发,高台远吹吟”,一为“根是泥中玉, 心承露下珠”, 均未有署名盖印。
太子永湛微笑怅然, 将旧友所赠的薛涛笺一一收入琉璃盒中,月光下观画,一时发痴。
殿外传来轻轻脚步声。
太子永湛蹙眉, 缓缓卷起画作,转身搁置在书架深处。
“殿下,已是二更天,该歇啦。”殿外,内侍苏淡墨的提醒声中透着担心。
“知道了。”
苏淡墨壮着胆子问道:“殿下可要奴才进去伺候?”
太子永湛知他不能放心,淡声道:“进来。”
“殿下可是走了困儿?”
太子永湛摇头,望一眼殿外青砖上如雪的月光,轻声道:“是月光太亮。”
“奴才这就着人去把窗户挡起来。”
太子永湛摆手。
苏淡墨垂首恭敬候着,不敢擅自拿主意,也不敢离开。他只是个内侍,太子殿下的话有的他能懂,有的他不能懂。自七年前皇上遣散了毓庆宫大半旧人,太子殿下的话就越发少了。其实殿下心中是有话的。他天天儿跟着伺候,不是不知道,也想为殿下排解,奈何没读过书也不识字儿。像殿下说的“月光太亮了”,叫他说,自然是把窗户挡起来好让殿下安眠。但是殿下却又摆手。言外之意,苏淡墨不敢懂。
“大哥去河南赈灾放粮,这两日便回京了。”太子永湛垂眸练字。
“是。”苏淡墨答应着。
“你明日开库房取几样贺礼,替孤往大哥府上走一趟。”太子永湛又道:“这两日永嗔高烧如何了?父皇可有过问?”
“昨儿下午的信儿,说是十七殿下高热已经褪了,只因年纪幼小、一时还没醒,太医院说是明儿便好了。”苏淡墨思索着,“皇上有没有过问,这……奴才就不知道了。不过今晚侍寝的是十七殿下母妃淑妃。”
太子永湛点头,微笑道:“好了便好。”
“正是,”苏淡墨凑趣道:“奴才每常看着,十七殿下最欢喜的便是殿下了。原本哭着的,见了您也不掉眼泪了。原本闹着要去园子的,见了您也不闹了。”
太子永湛轻勾唇角,淡声道:“他那是避讳孤。”淑妃所出的那孩子,虽然年幼,想必已饱听了母妃教导,知道他虽是兄长,更是半君;又不似父皇,对幼子宠溺非常。遇上自己这个半君,他自然要学会避讳。
苏淡墨噤声。
太子永湛却似乎是练字到了兴头,笑着指给他看,“这篇《向太后挽词》,研笔如铁,而秀媚之气奕奕行间,的确是米元章得意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