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山听过小郡王赞美他推荐的人才,小孩年纪不大,却喜欢那种尽职尽责满腔热血还有能力的官员:“十一郎唯恐举荐错了人,令陛下失望,自臣就任武德司副使之后,郡王时时耳提面命,教臣如何为官办事。”
赵煦到是体会过心爱的弟弟有多嘴碎,他真能自言自语大半天,不由得一笑:“你远离朝堂三十载,又换了一个国家做官,他当然要多嘱咐几句。诗云: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萧远山,你再喝两杯。”
“多谢陛下。”萧远山起身接过这杯御酒,莫名的觉得有些古怪微妙,小皇帝的声音虽轻弱,却很有威严,方才垂询的问题都在关键点上,只是……感觉这首诗好像比较亲昵,不太适合官家对他弟弟的家臣吟。
怎么说呢,感觉小郡王念这首诗合适。
官家问:“那年你在悬崖之下如何逃出生天?”
萧远山说起当年旧事也比较平静了,据实说:“悬崖虽然深不见底,但有一棵树生长在绝壁之上,接住了臣的残躯。爬了几日,勉强逃出生天。”
内侍过来又斟满了一杯酒。
“上天保佑,使你们父子否极泰来。”
萧远山越发觉得奇怪,喝光了今日第三杯酒,递给内侍:“上托陛下庇佑,下借郡王厚恩,才使萧家大仇得报,我父子终能相认。一在朝廷,一在江湖,一起为陛下效力。”
赵煦问到今天的第二个重点:“在少林寺把遂宁郡王掠走的人究竟是谁?”
询问的重点就是张弛有度,他很放松,以为自己全然没有暴露。
萧远山猛一抬眼,看向书桌之后,年轻君王苍白平和的面容。再次垂眸道:“郡王已经向陛下禀报过。”
赵煦冷笑一声,他实在懒得指出佶儿递交的报告里的那些矛盾点,如果当初掠走他的人是慕容博,那么慕容博又怎么会轻易踏入陷阱中被擒获?只有无冤无仇,他以为自己依然是个死人,才会贸然轻敌,被章援抓去骑木驴。就如果不是萧远山抓的,那么他肯定就是合谋,假借‘救了郡王’的名义接近他身边,谋取信任。然而去辽国做背调的人带回了调查结果,当时萧远山的随从全部被杀,他一家三口不知所踪——但他并不知道慕容博是幕后黑手,亦有可能为慕容博所利用,后来被佶儿策反。就这几种可能性,说出来太费口水。
他只是面沉似水的看着萧远山,看这狡诈的老人眼中精光乍现,随即面露思索,设法巧言诡辩。可恶,他怎么这样强壮。
萧远山只是在考虑要不要先下手为强,杀了他,小郡王固然可以登基,以他的性格必然痛彻心扉,整日以泪洗面,深恨他错信了契丹狗,以至害了家人,况且朝野之中只会看做是郡王的家臣奉命弑君,千古骂名倒要叫那个小孩承担。“陛下圣明。”
官家:“嗯?”
萧远山道:“在少林寺藏经阁里,是臣抓走了郡王。十一郎受伤也是臣打的,后来在山洞里,郡王亲笔写了血罗衫,臣用以陷害玄慈,又带他远离少室山。”
赵煦计划对他步步施压,逼问出实话,免得自己心里常常存疑。但答的太快,反而被他弄乱了方寸,一拍桌子震的手痛:“你怎么敢,萧远山,你怎么敢承认?”
萧远山的心态很稳,并准备束手待毙:“陛下垂询,臣不敢不答。”
内侍刚要呵斥,但是他有问必答,也算不上无礼,而且有点不敢开口。
室内气氛极其胶着。
赵煦气的头晕,扶着桌子:“血罗衫上的字迹,是你真要杀了他时,佶儿写的绝命书,还是你要他写来骗我的?”
赵金钟急了,在屏风后以气声道:“不可欺瞒官家。”
萧远山甚至还坐在绣墩上没起身,也不打算完全说实话,倒不是为了自己的命。自己被他哥哥杀了,死也应当,恐怕峰儿出于愤恨远离大宋,去往契丹境内漂泊:“不敢欺瞒陛下,其实臣当时没想好。朝野皆知遂宁郡王是官家挚爱兄弟,他不论是遇害,或是失踪,朝廷必然将少林寺上下问罪。郡王他…他没挨过打,受了一掌就以为死之将至。”
“不知十一郎是否说过,他当时在山中许愿,但愿佛祖显灵,倘若他身死山中,愿将余下的寿命健康添至官家名下,愿陛下长命百岁,无病无灾。又得知郡王不嫌乔峰是卑贱草民(其实乞丐比草民还低一等),与之结义。郡王至情至性,谁忍心加害他,后来喝酒谈话时,郡王得知我家血仇的原委决意慷慨相助,令臣无地自容。”
赵煦沉默良久,慢慢平复心情,以免叫旁人听出自己快哭了。
他本来不太乐意弟弟跟一个乞丐头子结拜,怪难听的,这么一说倒是有一点点好处:“你还不请罪?”
萧远山起身走到屋子中央,暗暗运气,那两杯酒大概都不是毒酒,但之前听说过皇宫大内藏有一些密药,能杀人于无形。身上有两处穴道微微一麻,这是惯有的毛病。一死又有何妨,只是不能斩首,内力没被毒药拿住,那么在必要时可以自裁:“萧远山的生死只在陛下一念之间。是今生为十一郎肝脑涂地,还是来生结草携环以报…我犯下重罪,不敢请陛下宽恕,只有束手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