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听到他发出小心翼翼的呼吸声，就知道他已经醒了。宿醉的滋味肯定不好受，但他却一声都没吭。我还是装作没有醒的样子，因为我知道他在看我。而看我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

我想起在我们分手之前的那半年时间，似乎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们的关系发生了改变。在我这个年纪，已经很了解人与人相处的轨迹，最开始自然是浓情蜜意的阶段，但过了那个波峰，便应该是缓慢的下滑，直到维持在一个平衡的状态——人们管那叫做爱情到亲情的转变。但我和柯洛似乎不是这样的。

我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我们之间的转变契机到底是什么，仿佛是无声无息地便从最高峰掉落到了谷底。争吵、和好、争吵、和好……我们为了一切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意见相左，从一件衣服应该配搭的领带，到晚上看电视的节目选择，从对一本书的见解到在公司运营上的想法……这样小小的磨折一点一点，悄然无声地渗透进来，等到再回头看的时候，已经千疮百孔！

我现在也还记得最后分手前的那一阵子，他似乎也是这样的状态。常常晚上我会被他盯视的目光弄醒，到了早上还是能感受到他看着我的眼光，他似乎整晚整晚都不用睡觉，直到分手后我才想明白他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考虑怎么与我分开，然而讽刺的是，关系变成了那样，在床上却比以往更激烈万分。每次简直都在失控的边缘，他索要得太过激烈，以至于我常常无法撑到最后，以前还妄想着要反攻，到了后来，只希望他不要做得太狠。偶尔实在疲倦，便会推脱身体不舒服，让他放我一马，那个时候便看到他灰暗的表情，看着我入睡又是一整晚。

现在他在我身边，看着我，是否也想起了那时候的事？

我在心里叹息，打算弄出点动静，表示自己醒了，却忽然觉得唇上一热，温热的舌尖探过来，在我唇上游走，细细描摹勾勒形状，他的气息也随之一点点地渗透过来。唇上，鼻子，眼睛，耳垂……他一一细细亲吻，仿佛包含无限温情，仿佛我们还在旧日时光。

这种想法太美好，以至于我不自觉地就放松了身体，不想动弹。他却在亲吻到我下巴的时候停下来，低低叹口气：“莫延，我该怎么办？”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抓着他再试一次逼供，却听他叹一口气，爬起来，替我掖了被角，开门出去了。

我又躺了一阵才爬起来，客厅里已经弥漫着早餐的香气，柯洛在晨光里背着我正在收拾家里，从背影看过去，又是那个稳重成熟的青年了，完全没有昨晚的孩子气与任性。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温文尔雅地对我笑一笑，说：“做了煎蛋和吐司，就放在桌上，快去洗了过来吃。”

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更喜欢那个昨晚那个醉得任性的小孩，至少那个柯洛很真实！

吃着早餐，两个人都没有话说。我忽而想到了那天那个年轻人，便开口：“柯洛，我那天在街上遇到你一个朋友。”

“朋友？”他像是有些疑惑，“我……没什么朋友。”

的确，上流社交圈那些公子哥，柯洛与他们格格不入，而平常的朋友，对于忙碌的他来讲，也没有多少机会结交。我这时才想到，对于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来说，柯洛的社交圈子实在太狭窄，简直比起在L.A的时候更不如。

“是一个叫周喆的年轻人，他说是你……嗯，以前的朋友。”

他的表情像是狠狠吃了一惊，脸色都变了，再开口的时候声音略有发哑：“是他？他说了什么？”

“说让我转达歉意，不期望你原谅，但希望你知道之类，还有祝我……祝你……幸福。”

柯洛张着嘴，似乎有些呼吸困难，眼睛里的意思复杂不明，好半晌问：“他看起来还好吗？”

我思索了一下：“他好像生过场大病，很瘦弱，但应该恢复了吧，精神还好。”

“那就好。”他低头思考了一阵，忽然说，“莫延，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第三十三章

今天是周末，不用上班，小区里便更显得人少。

我等着柯洛开口，他似乎还在斟酌。他是这种性格，认真、执着，死心眼得厉害，有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不肯说，譬如这次的事件，如果不是我找人调查，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连陆风他都不肯说，这样倔强，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

“周喆是我以前孤儿院的朋友。”他像是下了决心才低声开口，“我们过去睡一个房间，关系曾经不错。”

我静静地听他说下去，他的脸上有了怀念的神色，仿佛陷在过去之中。同样是孤儿院出来的人，我知道那里的童年是怎样的，未必幸福，但偶尔想起来，却还是会怀念。

“我被柯家带出来以后，就跟他失去了联系，直到半年多前偶然在街上遇到他。原来我走后他也被人收养了，念完了大学，现在在一家孤儿院上班，职业是心理咨询师。”

“周喆说，大多数的孤儿因为父母与爱的缺失，会有这样那样的心理问题……你知道，我们这样的，要融入社会需要比别人更大的勇气和努力，就因为自己是这样过来的，所以他说要帮助很多像我们这样的孩子，也才选择了这份职业。”

他顿一顿说道：“莫延，你记得我有阵子买很多心理学方面的书吗？”

我当然记得，那时候还以为他有压力，但是看样子似乎又不像，旁敲侧击地问他，也只是腼腆地笑一笑，用指关节抵一下额头，很不好意思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