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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文豪林黛玉(58)
作者:鹿门客 阅读记录
为首的乡绅们嗡嗡嗡一会,一个酒糟鼻的肥乡绅,似乎最有勇武,才被其他人推举出来,有点结巴道:“喂、女子,我、我们,大、大人有大量,不、不同你们计较。只是,你、你要把我们族里的寡、寡妇交出来!”
在黎青青说话之前,陈与道回说:“这位乡老,县太爷早有判决,这女孩儿,我黎大哥家给她下了定金,要来做工的。给你们拉去沉塘,那工厂里怎么办?我们不做亏本生意,你们要带走人,可以,先赔我们个一段时间的做工损失费就罢。也就是个一百两罢。”
胖乡绅吓了一跳:“你抢劫啊!她丈夫买她,也、也就一贯钱。”
陈与道慢条斯理地解释:“诸位老乡,我们这厂里的女工,许多都有丈夫、公婆、家族,爹妈,还有一些本是寡妇。今日倘若叫你们得成了,带人回去。那以后谁都来我们这耍大丈夫、大族长的威风,随随便便就要带‘卑贱女子’回去发嫁、发卖、沉塘。那我们这个厂,恐怕没几天就要人去楼空了。这一百两,不过是停工几天的代价罢了。”
黎青青冷笑道:“跟他们说这些做什么!要从我们这里拿人,先问我手里的家伙同意不同意!”说着,拿出手/枪,朝天鸣了一枪,又给一边的护厂队和女工们使了个眼色,指示他们合围上去。
胖乡绅急得酒糟鼻发亮,大叫起来:“别、别动手,好好说,好好说!”
陈与道这才开口:“我给乡亲们再算一笔账:死人是最不划算的生意。你们想想,女子也是一个人,人活着,能做事,能赚钱。在我们这里一个月赚的工钱,可能比她丈夫耕田一年还要划算。还能把钱定时寄回族里,给诸君也一笔外快。沉塘死了,又有什么呢?一具尸体,还得费钱买草席!就是拉去卖掉,也只有一次性的卖身钱,不如活着做工,每月都有进账。乡亲们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来围人的众村人听了,顿时面面相觑起来。
一个族里的子弟小声地对人说:“俺姑逃出来,在这里做工。的确从那之后,家境都好了许多。”
陆续有人想起,听说有妇人做工的家庭,偷偷摸摸做工寄回的工钱很不少。
嗡嗡声顿起。
穿长袍的带头人,是个老绅士,很不满,回头骂道:“怎么?一个个为了点铜臭,脸都不要啦?让妇人在这里抛头露面的,对得起祖宗礼法吗?”
但是嗡嗡声还是在响。
黎青青向陈与道使了个眼色,立刻又开一枪,冷声道:“姊妹们,他们这是不要你们活!那现在不拼了,还待被捉回去沉塘吗!”
陈与道又说:“这位乡老,您说得就不对了。看你穿得是绸缎衣裳,自然不缺那点银子。可是大伙还是要填饱肚子的。何况,到时候真打起来,您也不冲在前头,在前头和我们拼的,还不是饿着肚子,要‘铜臭’吃饭的乡亲们。”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何况工厂这边有百来手里拿着武器的青壮,又讲得有道理,官府也早就把人判给了他们。
来围堵的族里的子弟,慢慢有人偷偷开溜了。
最后,大势已去,乡绅们才悻悻地嘴里咕哝着什么“有辱斯文”,不得已地散去了。
等最后一个乡绅都走了,黎青青拉开了工厂宿舍的木门,阳光照在潮湿的房间里,露出了一直在木门后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大眼睛正往外源源不断地淌眼泪。
或许是被阳光忽然刺激的,或许是害怕,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她仰起脸,看金色阳光中的黎青青、看陈与道,看护厂队的每一个人,像望着什么决定命运的神灵一样,哽咽着问出昨夜学来的新词:“我、我自由了吗?”
她的姐姐——与护厂队一起拿着棍子站在外面的一个瘦弱苍白的少女,抱住了她,嚎啕大哭。
黎青青沉默着把枪赛回枪套,沉声:“昨晚,猪笼变作灰烬的时候,我就说过:你自由了。从此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小女孩还和她的姐姐互相拥抱着在大哭。
黛玉走过去的时候,听见黎青青以从未有过的柔和声调,抚摸这个小女孩子的头顶,叹气声比春风更和缓:“至少,在这里,你自由了。”
小女孩被姐姐拉着,走入黑洞洞的工厂时,只留给外面的世界一个出奇瘦小的背影——年仅十岁,但是早已梳起未亡人的头发,穿着黑衣服的背影。
黛玉望着这个背影消失在黑暗中了,像是望着这个时代无数女人的背影。她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忽然问身边的黎青青:“在这里,自由了。那么,外面呢?”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黎青青已经挽着衣服露出了雪白的手臂,脚上的皮靴子都沾满了泥,叉着腰,正准备高声指点搬着新入织布机的男工。
“那就让‘这里’变得更大。”黎青青回过头,眨眨眼,有些狡黠与野性:
“直到‘外面’彻底消失。”
紧张了一天的纺织厂又重新开始了运作。依靠水力的机器轰然作鸣。大黑烟滚滚飘过河水上空。
这一切的景象似乎和不远处的男耕女织的村庄格格不入。
而这大黑烟里带来的新的世界——似乎也和把人拘束在三纲五常里的土地,完全格格不入。
走过正准备回到工作中的几个三三两两的女工身旁。
黛玉知道其中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女工,是一个家庭里逃出来的媳妇。和当下许许多多妇女一样,做不完的比牛还多的活,成天只知道打她的丈夫,还有苛刻的公婆,时时刻刻悬在头上的宗族,柔柔顺顺的受着气。
一天,她被打得晕厥过去之后,跑了。跑来这里做了女工。虽然依旧疲惫,但她有了每个月按时发放的工钱、和可以由自己支配的一点休闲时间——哪怕是和女工朋友们谈论着最粗俗下流的笑话。
还有那个拿着洗好的纱的高个女工。她早早来做工补贴家用了。可是她的酒鬼丈夫还是死了。于是丈夫的家人骗她回去要卖掉,最后被护厂队和她有组织的女工朋友从押往牙婆家的路上救了出来。
男工从女工身边走过去了,顺手摸了女工一把,“娘们”他说,依旧是看不起的轻薄口吻,但是说得是正正经经关于工作的事了:“喂,纱呢。”
女工没有像大街上看见男人的良家妇女一样,羞怯卑弱地低下头、像是自己有罪一样避开。而是狠狠撞开了他的手,白着眼,像是对任何一个其他女工那样地回敬道:“狗东西,我忙着呢,不长眼的自己拿去!”
其他人熟视无睹地经过。
道学家们,大概需要叫这个女人立刻拿刀子自裁。
夫子们大概会把女戒里的“卑弱”一章甩得瑟瑟作响。
新的关系。有什么地方似乎不一样了。
烟囱里新的世界,似乎冒头了。
林黛玉这样想。
“林姐姐,你在写什么?”黎青青把头凑过来看,黛玉慌忙掩住,笑道:“秘密。不能现在告诉你。不过,过些时候,说不得还要请你指教。”
书房外天气逐渐炎热,草木郁郁葱葱,风中有一点清新的草木气息混着土腥气飘来了。
人们的衣衫也日渐轻薄。
黛玉把文卷掩住,问道:“怎么,你家的工厂还开着工吗?”
黎青青笑嘻嘻的:“怎么不开工?”
“我记得你家的几处纺织厂里,除了女工,还有不少男工罢?春耕时节,难道不回去劳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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