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金山(95)
那头意味不明地呵笑了声,短暂停顿后开口:“真是稀罕,对黑恶势力深恶痛绝的唐大少爷居然屈尊降贵教我一个小混混做人。我不听的话,是不是太不识好歹了?”
唐遇礼没搭腔,“东西已经给你了,想怎么做是你的自由,但你能找到他们的把柄,他们未必挖不出你的,给人家挖坟立碑的同时,记得斩草除根。”
“你果然没变,对了,你猜我的人后续又从周谨那查到什么?你肯定想不到,连我都吓一大跳。”那边传来哗哗的翻页声,“周谨的老婆,是京西沈家的沈艺音。”
“沈艺音?”在记忆里思索了一遍,唐遇礼没有找到和这个名字匹配的脸。
“是不是觉得这个名字很陌生,但我换个说法,你肯定知道。”男人顿了顿,“沈碧云,封文康的老婆。”
唐遇礼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略作沉吟,“我知道了。”
“据我所知,你和京西那群人向来泾渭分明,这次找我查周谨不光是为了找出沈碧云吧。我发现周谨女儿这个人还有点意思。”
“许应。”听筒夹杂着微弱电流传来一道低沉男声打断了他的话。
许应保持沉默,唇角弧度微扬,他似乎找到了这场交易的核心筹码。
唐遇礼语气不掩,犹如实质的威压透过电流传过去,“手不要伸得太长。”
挂了电话,回想起周旋种种不对劲的反应,现有的资料信息串在一起,他已经完全弄清楚她说的迎宾宴即将发生的好戏是什么。
多年未曾见面的生母和继父一夕同堂,那种场面会发生什么,唐遇礼再清楚不过。
按照周旋的个性,她会闹地那群人颜面尽失恨不得把天都捅破。
但封文康今时今日断然不会放任事态失控,能从一个边角末流忍辱负重多年坐上第一把交椅,手段和耐性远远不是常人所能比的。
唐遇礼没想到一个周谨,背后居然顺藤摸瓜查出这么多事。
让周旋单刀赴会,她指不定备了一场断头饭等着,然而一旦和封文康见面,他认出自己只是时间问题。
本家那边如果得到消息,连山寺是再也无法待下去了。
唐遇礼陷入两难,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将主要精力集中在应对封文康这件事,而完全忘了如果他不过分关注周旋而找人查周谨的事,眼前这一切棘手的事情都不会出现。
如果只是为了避免与封文康见面,他大可以不去迎宾宴。
但他答应了周旋,他不能食言。
届时他不在,她一个面对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伪善家,很难全身而退。
彼时唐遇礼过于沉浸在思考对策的契机中,无瑕分出一丝旁观者的视角来剖析自己的心理。
思前想后、犹豫不决、权衡再三。
无论哪一点单拎出来,无论是出于欣赏藏品的观赏者角度,还是作为一个言行有度的炮友,都与身份对应的责任大相违背。
然而他还是找到了周旋面前,想劝说她是否能放弃去迎宾宴。
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就看到封疆叫住了她。
那一刻他什么话都没有了。
在视觉将这一幕反射到大脑皮层后,唐遇礼除了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刺眼之外,感官下意识集中在双耳,出于一种难言的窥探欲,教养并没有适时催生道德感约束行为。
他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即使他知道,周旋讨厌封疆,哪怕是因为封文康。
但封疆呢?
他在封疆眼里看到了只有男人才能明白的情绪意味,就像当时他自以为心怀抵触面对周旋时无意识露出的表情。
唐遇礼脚步微钝,迎面对上封疆的视线。
这一刻,他看不见周旋的表情,但他突然想到,周旋似乎还不知道封疆和封文康的关系,那么她还会像预想中对他产生排斥抵触的情绪吗?
还是和当初对待他时一样,怀着一种兴味好奇的探寻视线,如出一辙地将对付他的手段在封疆身上故技重施?
就在他被内心的阴暗面催促,犹豫着要不要就此将封疆父子俩的事向周旋点破时,另一面又难以抑制地冒出更阴晦的念头,妄想通过这种无人知晓的试探来证实,周旋对别人的态度是否如复刻般随意。
唐遇礼忽然听到她说:
“我只是单纯讨厌姓封的人。”
他眼睑定住,内心一闪而过涌动着似庆幸似遗憾的情绪,仿佛尝到了一瓣过季的腐坏水果,清甜的果皮包裹着浅霉的苦涩。
棋盘上用一种说法,那些无用或只能造成负面增益的棋子叫做弃子。
封疆现在对他来说,就是一枚弃子。
无法对他一步步构建起来的棋局造成任何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