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金山(76)
他已经退让地够多了。
周旋罕见地没有因为三伏的原因跟他发脾气,她强撑到极限的身体顿时一垮,径直在回廊坐下来。
唐遇礼这才注意到她布满额头的汗珠。
虽然不清楚真切原因,但每次她露出害怕或逃避的表情时,似乎都是因为忌惮三伏的出现。
从周旋近乎丧失思辨力以及行动力和正常状态判若两人的反应来看,唐遇礼推测,她不止怕狗这么简单。
更像是阴影创伤导致的严重应激反应。
不止额角滚落的汗珠,连随意搭在腿上的双手也在发抖。
唐遇礼眼神深邃,从口袋摸出一块熨帖的手帕递给她,“新的,我没用过。”
注意到他的目光,周旋将手放回上衣口袋,用稍显平稳的那只手接过手帕,然后以一种若无其事的玩笑口吻说道:“我好像没说过嫌弃你。”
唐遇礼低低“嗯”了声,眼睛始终注视着她,“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周旋愣了一秒,紧接着扑哧一下笑出声,眼眸弯成好看的月牙形,“你这是在开玩笑吗?”
“好笑吗?”
“一点都不好笑。”她说,“哪有板着脸开玩笑的,你可真没有讲笑话的天赋。”
“可你还是笑了,”唐遇礼勾了勾唇角,“说明我的笑话并没有很烂。”
盯着那点细微上扬的弧度,周旋似乎看到一股稍纵即逝的笑意闪过。
她将手帕牢牢攥在手心,嗓音里的颤意渐渐褪去,一层无力的嘶哑迭涌上来,“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有时候脸皮挺厚的。”
“有。”
“看来眼明心亮的人还不少,是谁?”
唐遇礼垂下眼睑,静了一会才沉声遣出一句简短到有些听不清的话,“你。”
周旋明显不信,下意识往后仰了仰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唐遇礼,试图在他脸上找到说谎的破绽。
但他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还是那幅看起来冷漠又不近人情的样子。
四目相对的直视,周旋却不觉得他此刻堪称一板一眼的神情令她感到一贯的烦躁。
她不知道以后是不是也会这样。
至少,现在不讨厌。
那股凉飕飕的悚然感缓缓消散,周旋垂眼看着掌心的手帕,对唐遇礼说,“我就不讲究小女生那套说什么洗干净再找机会还给你那种怪矫情的话,用了洗了,这东西就沾上我的味道,再还给你算怎么回事,想来你这种个性也不愿意把一个女人用过的东西时时刻刻带在身上,等会儿回去我找一块新的给你。”
一想到这玩意她用过,再还给唐遇礼的话,哪哪都觉得别扭,周旋索性想了这么个折中的办法。
唐遇礼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显然不是很在意,“随你。”
他后知后觉回想起周旋出现在这的原因,侧眸看向她上衣右侧鼓起的口袋一角,继而抬眼看进她眼眸。
那双漆黑的眼瞳仿佛自带引力,周旋被盯地头皮发麻,过于疲乏的精力经过一番折腾早就告罄。
要知道唐遇礼一声不响光用眼神看人的时候,是一种全然露骨的审视,似乎要从皮面伪装看透到内里,很轻易令人产生如果注意力不集中就会被吸纳进去的顿感。
周旋觉得一定是药物弱化了她尖锐的个性,但凡换个日子,有人敢这么嚣张地打量她,一定会被她狠狠揍一顿。
但现在,她只是勉强维持中气十足的声音道:“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一块手帕至于吗?还催着我──”
唐遇礼出声打断她,“你来这干什么?”
周旋将口袋里被捏坏半边的烟盒掏出来,认为他在明知故问,“你说的,寺庙是禁烟区,我来这还能干什么。”
唐遇礼视线集中在那半边捏合地皱巴巴的地方,一看就是被人用力捏的。
只听他慢条斯理道:“你已经穷得连一包完整的烟都买不起了?”
如果不是语气平淡地听不出半点嘲讽意味,周旋还以为他在有意挖苦她,就像她以往明里暗里讥讽他一样。
“你在找茬吗?”周旋凉飕飕地开口,尾音刻意加重点了他一下,“唐遇礼先生。”
“只是提醒你,破损或过期的香烟无论是在外形还是口感方面,都大打折扣。”
那句“你懂地真多。”还没说出口,周旋蓦地感觉掌心一热,夹杂着轻微痒意的擦碰以肢体触感的方式再度出现。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唐遇礼已经把她手里的烟拿走了。
“手帕不用还,就用这个抵了。”他说着直接当着周旋的面将那盒破损的不成样子的烟放进外衣口袋。
明明还没到吃药的时间,周旋猛然发觉脑海一片空白,陷入宕机的短暂滞涩,出现了和服药后相同的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