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13)
——大舅被那可恶的太岁困在里面了。
他得把他救出来。
他把刀按在茧的破口处,用力往上一划拉。
茧的表皮如同鱼肚皮一般被漂亮地划开,大量鲜艳的内脏如同一团扭动的蛇,滑溜溜地滚落在地,茧更剧烈地搐动起来,可年嘉禾已无心去关注那搐动的意思。
他着魔似地用尽全力往上划,将整个茧彻底剖开。
血淋漓地爆了他一脸。
茧里的东西似洪水决堤般冲了出来。
那是烂泥似的肉。
失去了骨骼与筋腱的支撑,皮囊与躯壳的包裹,血肉展现出最原生、最不羁的可怖姿态。
就像裹挟着漂浮物的洪水一般,无拘无束地漫流在他脚边,蒸腾起带着恐怖腥臭的热气。
年嘉禾颤抖着慢慢低头,他在那堆恶臭的肉泥中,发现了一张黏糊不清的皮膜,上面还嵌着两颗尚且完好的眼珠。
是大舅糜烂的脸。
他终于清醒了过来,尖叫着、滚爬着,歇斯底里地逃出了屋子。
「别吃了——别吃了啊啊啊——」
「灾祸啊——灾祸降临了啊啊啊!!」
第6章
但根本没人理睬他的哀嚎。
他将外面围观的人使劲拉进屋,让他们亲眼去看屋里血肉横流的惨状,可得到的只是几张冷漠迟钝的脸。
「谁叫他吃那么多的。」
「大伯他自己贪口腹之欲,吃肉没有节制,怨不得别人。」
「对呀,只要不胡吃海喝,不就没事嘛。你看我不就没事。」
「……你、你们在说什么?!你们瞎了还是咋的?不能再吃了!再吃也要变成这样了!」
村民们站在弥漫的血肉之中,将呆板的面容转向他。
「不吃肉,那我们吃啥?」
年嘉禾彻底怔住。
他的头脑仿佛也被这句诘问给剖开了。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为何人们的反应如此迟滞。
他跑出屋,沿着路发疯似地一家家敲门、撞门。闯进每户家中,试图抢走他们的肉。
「不能吃了、不能吃了啊——」
「会死人的,会遭灾祸的!」
毫无意外地,他被揍得鼻青脸肿,一次又一次地被撵出了门。
「发什么疯!」
「不吃这太岁宝肉,难道吃你的?!」
年嘉禾坐在路中央,呆望着周围人群迟钝、呆滞的面容,他突然发觉,他们的皮肤质地变得好奇怪。
那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该有的粗粝与干枯,而是玉一样光滑、油一样滑润,就像——就像太岁的肉一样。
年嘉禾终于渐渐回过神来。
变化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完成。
现在试图阻止已经太迟了——他们都已经吃了太久的肉。
他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村外走。
他不知道自己是要去哪。
只是本能地想要远离这场噩梦而已。
走到村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看向远处。
远处有一支数十人组成的队伍,正慢慢朝村里走来。
年嘉禾的神智稍微恢复了一些,他眯眼仔细看过去,发现队伍里的人虽然也衣衫褴褛,身上穿的却不像难民,而是皮革做的甲胄与各式盔帽。
他们面黄肌瘦,一看也是饿了许久,但又不似寻常难民那般东倒西歪,精神萎靡,队形十分齐整。为首是个人高马大、扎着红头巾的壮汉,高耸的眉骨下面眼眸深陷、目光慑人。
最重要的是,队伍里的人手中都握着各式长短兵刃。
那是……兵?
年嘉禾疑虑地瞭望。
那支队伍如一条沉默的蛇,慢慢滑到了村口,往村里走去,除了为首的壮汉瞥了他一眼以外,没人理睬他。但队伍里的一个人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二舅。
二舅也看到了他,咧开嘴,得意地大笑。
「你们后悔吧!太平军来啦!哈哈哈!」
附近山林有粤匪残党啸聚的事,年嘉禾倒是一直都知道。
早些年,他人还年轻、腿脚尚利索时,喜穗便常叮嘱他不要往村外的山里跑,不要独自一人来往山路。喜穗正是逃粤匪逃到这边来的,深知那些贼匪的可怕,常念叨着怎么逃了大半个大清,还是逃不脱这群阎王。
这些年,村里常有各种流言尘嚣,说贼匪如何拦道劫财、抢村劫舍,如何如何残暴凶恶。这场饥荒降临后,更有传言说他们已经从劫财转为了直接劫人,开始行起杀人取肉的勾当,前几日,大舅便担忧过二舅逃跑后会去找他们。
他的担忧成真了。
蛇一般的队伍寂静无声地滑入了村中,先是盘踞在村口的开阔地,围在领头的壮汉周围。由那壮汉低声交待了几句后,几十名匪贼便缄默不语地四散分开,往村子各处的房屋走去。只剩壮汉、二舅与两名副手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