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阙(91)
似云破涕为笑,梗着脑袋颇不好意思的道:“是这个理,谙达,这是我的时运呢。”
花一样年纪的姑娘,不能被那些底子里腐朽的人给熏臭了,年轻的角色,还有机会挽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太监们一辈子无子无孙,一旦上了年纪,见了小辈人越容易生出慈爱之心来,周驿看着那张笑脸,挥挥手打发她走,“去吧,把书房里收拾干净,明儿早起等着内务府那头派人过来换地毯。”
望着她背影转入门内,周驿哼着和顺的小曲往回走,但见养心殿正殿门口杵着两人,正探头探脑往他这边张望。迎着宫灯下的光走近方才发现是敬事房总管马乾坤和他的部下王海。
三人一碰头,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诡异起来,马乾坤胳肢窝下夹着一本账册,闭着眼睛也能猜出那是什么来头,“歇工了,”周驿道:“下值去吧你,没戏。”
“不能吧,”马乾坤风中抄起袖子道:“不是说养心殿新近来了位主子么?”
“什么主子!”周驿啐了口,“信口开河怎么的?三希堂侍茶的。”
马乾坤扯脖子哦了声,撇过脸静止不动,周驿瞪他,“还不走啊?”
马乾坤打了个哈欠,“站站再走,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刚来就走回头她老人家该责怪我差事办的不上进了。”
周驿一嗤,也跟着打个哈欠,“我看你真是闲的。”
马乾坤两眼四下里一骨碌,下巴抬到他的肩头,偷声道:“自从万岁爷卧床,敬事房少了项重差,可不就是闲的,眼下我可就指望你这头让我衙门里重新开张了,要不你撺掇撺掇?”
“去去去,”周驿不耐烦推开他,冷哼:“每个月放饷又不缺你的,享着清闲把钱赚了,这还不好?”
马乾坤耸肩吸吸鼻子,“你说我们这等人,爹妈跟前不用孝敬,子孙跟前不用卖命,在这世上赤条条的走一遭,还能图什么呢?不就图个热闹。”
这一下把周驿哼曲的心情说没了,“你赶紧走吧。”他嫌弃的催促,“犯矫情?边儿上去。”
两人闲唠了阵,三希堂的灯灭了,见里面那位姑娘出门往值庐的方向走,马乾坤这才真正死了心带着王海告辞走了,临走前得了周驿一句忠告,“最近别再来了,这件事急不来。”
第38章 凝香
每日卯时, 是长久寂静的宫城中最为紧张喧嚣的时刻, 寝门初启, 庭燎丛丛逐渐被晨曦取代。天光渐亮的混沌之时,阖宫上下成百上千的人影各司其职, 浮动游曳, 拉开新一天的序幕。
似云穿过一道道宫门前往景仁宫, 奉命代恭亲王前来请安, 博尔济吉特氏随口询问起恭亲王的膳食起居。
似云仔细陈述道:“回皇贵妃娘娘, 王爷早起后进了一碟豆腐皮包子,半个白煮鸡仔, 一碗参汤,太医请了平安脉,王爷身体安康, 心情尚佳。”
皇贵妃听后,面无颜色道了句:“知道了。”这个环节对于她们两人来说都很熟悉, 以前是恭亲王殿里的太监前来问安,现在换成了她。
一个未必是出自真的孝心,一个也未必是出自真的关怀。只是无法绕开礼节二字, 由着规矩牵绊,母子之间没有感情也要强行装出一份亲热。博尔济吉特氏注意到了似云手上的烫伤, 密集的水泡,破碎的皮肉,敲着撩着其实是对她的警告。
“跟着我让你也受苦了,”皇贵妃托着她的手看, 吩咐殿里伺候的另外一个宫女言卉道:“去拿。”
言卉从内殿带过来一只荷包递给她,博尔济吉特氏道:“你跟了我这几年,原本是要待到出宫嫁人的,眼下却是不成了。这是我的一份心意,里面有五十两银子和皇上赏的一根簪子,留给你将来做嫁妆吧。”
“娘娘的赏赐太过贵重,奴才万万承受不起,奴才不能收。”似云忙跪地推拒道,一双泪眼抬了起来,“奴才有些心里话想对娘娘说,您都能如此慷慨大方的对待奴才,娘娘又何必一直跟六爷过不去呢?”
“你看,”皇贵妃自讽一笑,“若你之前对我说这样自以为是的话,我想打便打想罚便罚,现在你摇身一变成六爷身边的人了,我要是难为你,又是我跟他过不去了是不是?”
“奴才,奴才不是那样的意思。”似云慌忙解释说:“奴才也是为娘娘着……”
皇贵妃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眼神疲倦看向窗外,“你还年轻,不懂感情方面的缘由,本宫对六爷就是难以喜欢得起来,不是不想是做不到,你们啊就别再难为我了。至于送你的簪子,这跟我慷不慷慨,大不大方无关,侍奉圣驾二十余年,皇上亲手给我的赏赐也就这一根簪子,他梦里惦记一个死人,更衬得我就像是个笑话,所以近来我瞧它越来越碍眼,不想再留着它了,无处发落就送给你吧,似云,你行行好,别让我再看见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