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谋(211)
“无论你问什么,朕都会待之以诚。”这便是帝王的承诺。
东珠淡淡一笑:“历朝历代辅政权臣不管是否真的有僭越之行,天子为了皇权隆威必定都会除之,这本无稀奇。但东珠好奇的是,若是朝堂之上有一天真如皇上所愿,真的没有了鳌拜和遏必隆,甚至连他们的亲信门士全都清除干净,那时,皇上又当如何?”
刹那间,康熙仿佛被雷击到了,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一时间竟然不能思考。是的,东珠又让他意外了,临别前的可贵时间,她说的不是情话,而是关乎朝政皇权的国之大事。
未等康熙想清楚,东珠紧接着又问:“当朝堂之上扫清障碍,君权再无衡制,那个时候皇上最想做的是什么?”
康熙终于背转过身去,他不再看她。只因为心中太过偏爱这个绝世的女子,她的思想太过卓尔不群,她行事又太过离经叛道。可是,偏这一切皆是他心底最渴望的。
终于,康熙深深吸了口气:“三藩、河务、漕运、西北及察哈尔的安定、大清版图满汉诸夷华夏一统!”
东珠听了,沉默许久之后,才又说道:“帝王心成就帝王业,皇上能有这样的惊天伟略甚好,只是皇上可知若要实现这些,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
康熙没有应答。
东珠微微蹙眉:“若皇上以为只有搬倒辅臣独掌乾坤便能实现这些,那就错了。”
康熙一愣,没有应答。
东珠不禁轻叹:“皇上还是心存芥蒂。罢了,东珠只想提醒皇上,弃子前一定要先想好在哪里可以布上新子,而新子的作用是否能真正代替弃子。这些,一定要在弃子前想清楚。”
康熙猛地回转过头,定定地注视着那双如水如珠的明眸,如果说昨夜太皇太后对他说的只是略微提点,而东珠此时所说的便是直中要害给了方法。康熙不敢相信,世间竟有这样的女子。太皇太后的睿智,是几十年后宫风云练就的,而她呢?明明只是十三岁的少女,难道是上天对她太过恩宠吗?给了她世上少有的澄明与智慧?
“你说什么?”康熙仍不敢信。
东珠微笑:“皇上现在身边有可用之人吗?”
康熙再一次意外。
东珠又道:“皇上知道如何去寻可用之人吗?”
康熙未语。
东珠再问:“寻来可用之人又如何令其为皇上所用?”
康熙依然未语。
东珠眼中浸润着坦诚与忧虑:“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各执一隅之解,欲拟万端之变。所谓‘东向而望,不见西墙,南乡视者,不睹北方’。”
双目相交,是月朗风清下点到即止的神交,从淋漓的写意泼墨到似有还无的点染,东珠带给少年天子的震撼可想而知。
踱步走出宫正司,康熙一直在琢磨东珠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字面的意思他似乎是明白的,暗含的道理也是渐有所悟,只是最后这句话到底是否另有玄机,一时间,他并不能完全确定。
回到乾清宫懋勤殿,康熙便在书册中查找起来。
“万岁爷,该歇着了。”顾问行从旁提醒。
“去,把熊赐履给朕找来!”皇上头也未抬。
“万岁爷!”顾问行迟疑着,“是现在吗?”
“罢了,找他来了也该到了临朝听政的时辰了。罢了,你且去侍卫处看看明珠和费扬古、索额图他们,看是谁在当值。”
“是!”顾问行立即下去。
侍卫处的执事房就在乾清门外的东厢房,所以明珠与费扬古来得很快。
“你们来得正好,朕有两句话不得其解,‘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各执一隅之解,欲拟万端之变。所谓‘东向而望,不见西墙’。你们可知出处?”康熙问道。
明珠微微一怔,抬眼看了看散落在御案上的书册,开口回道:“奴才只对‘东向而望、不见西墙’略有印象,似是《吕氏春秋》里的一句。旁的,便不知其详情。”
“《吕氏春秋》?”皇上又把目光投向费扬古,“你可曾知道?”
“回皇上的话,明珠大人说的是,这一句正出自《吕氏春秋去尤其》,原句是‘东面望者,不见西墙;南乡视者,不睹北方,意有所在也’。”费扬古面上无喜无悲,却是强抑着心中的悲凉与无奈,“而刚刚皇上所诵前一句则出自《文心雕龙知音》。”
“《文心雕龙》?”康熙默而不语。《吕氏春秋》里面有很多微言大义,所以他很早就看过了,而这部《文心雕龙》则是南朝理论家刘勰所著的,主要是让那些做文章的文人看的,所以他并没有认真读过。
“好了,你们去吧。”康熙似有些不悦,又似有些不耐烦,他挥了挥手示意二人可以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