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68)
吕氏笑道:“怎么连慎年你也要挑剔,这世上还有你不挑剔的人吗?”
于太太道:“嫁女儿,总是要挑剔一些……”见令年穿着一件藕荷色的纱衫,百褶裙子,脖子和耳朵上都是光秃秃的,便把话头止住了,对她说:“你怎么遭人抢了一样,连个耳坠子也不带了?”
令年道:“妈你忘了,咱们那一年去看堂会,大嫂戴了一对金子打的耳坠子,被人一把薅了去,流了好几天的血。再说,今天也不是看我的,我打扮什么呢?”
吕氏笑了,待要打趣她:今天是他来看你,你来看他,见于太太直递眼色,便忍住了。这时丫头们来禀报,说大姑爷派的轿子来接人了,于太太和吕氏便拉着手,领了令年走出去门去,见门口一队水师营士兵等着,姑爷长龄和小姐斯年,一个从马上翻身下来,一个自轿子里探出头,一齐跟于太太见礼。于太太将令年一推,说:“你和你大姐一个轿子。”
令年才进轿子,就被斯年的手臂搂住了。于家在溪口举丧时,斯年因为有身孕,没有过去,这会刚生产完,还有些丰腴,尤其怕热,裙子下面的白纱裤都卷到了膝盖上,不断地摇着扇子,笑道:“你不是嫌我们南京是乡下穷地方吗,怎么要跑来南京上学?”
令年倒没有不好意思,“小时候的话也做的准?你都当妈的人了,难不成小外甥说句你不喜欢的话,你就得记恨他七八年?”
“他现在哪会说话呀?”斯年结婚多年才生的头胎,一脸做了母亲的满足,“他只会吃和睡,哦,还会拉屎撒尿。”
令年撇嘴,“当了妈,就得整天屎尿屁的吗?”
斯年笑道,“别撇嘴,不好看。”跟令年讲起了孩子的种种可爱之处,姊妹俩窃窃私语,听见外头锣鼓喧天的,轿夫为了躲避路人,抬得轿子也晃个不停,斯年用脚在轿杆上踩了几下,转过头对令年道:“听说你二哥又去汉阳了,邝老爷怎么尽会折腾人,这才回来几个月呢?”
令年拾起斯年的团扇,手指抚着上头的绣花,笑道:“他自己要娶人家的小姐回来,怎么能叫折腾?邝老爷还嫌他迟迟不去拜见,不知礼数呢。”
“他家就是礼太多了。”斯年不以为然。这时听得外头长龄跟于太太介绍说到凤仪门了,她将轿帘稍微掀起来一点,叫令年看那一座恢弘的西式门楼,还有两个石狮子,“那是水师学堂,今天里头没人,都去河口看剪彩了。”
令年伸长脖子看了好一会,斯年把她拉回来,放下轿帘笑道:“别看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到了河口,果然挤得连轿子都走不动了,于太太等人被士兵们护着到了河畔,视线才好些,可眺望了半晌,却见洋舰缠着大红绸子泊在老远的河心,只能看见桅杆、炮口,上头的官兵却连脸都看不清楚。于太太无可奈何,对吕氏道:“我都忘了,这河边太浅了,哪能泊船呢,咱们可是白来了。”
吕氏跟她咬耳朵:“长龄已经跟他透了风,一会叫他过来。”
于太太忙抿了抿鬓边的头发,往洋舰上张望时,却又多了一重疑虑:“整天在甲板上顶着太阳,怕是晒得人脸黑的很。”
这下,连斯年都扑哧一声笑出来,对于太太道:“二婶,他是做管带,又不是巡逻的,也不用从早到晚的掌舵,也就在总督面前展示展示,晒不着。”将令年一睨,见她若无其事地摇着扇子,很镇定似的,斯年暗暗地好笑。
几声雷鸣似的巨炮响,惊到众人,忙看过去,见差役们举着衔牌肃然前行,后头几乘绿呢大官轿,诸人都是顶戴花翎,朝珠补服,自轿里出来,簇拥着两江总督到了江畔,水师学堂的学员临时组成的乐队也嘟嘟呜呜地奏起乐来,因为人声鼎沸,只看见总督嘴巴一张一合,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就有舢板放下来,请诸位官员上了驳船,接引到了洋舰上去剪彩。接着听见几声轰鸣,炮口上火光大闪,几个报社的摄影师则扛着相机咔嚓嚓地拍个不停。
不多时,驳船又载着总督回到河岸上,随行还多了几名洋舰上的将官,法式三角帽,雪白的双排扣大礼服,袖口和肩章用金线锁边,绣了金龙,十分英姿飒爽。斯年慌忙将令年掌心一捏,于太太也随着吕氏的耳语望过去,过了一会,微笑道:“倒是高高大大的。”
吕氏道:“不挑剔了?”
于太太轻声笑道:“还不知道谈吐如何呢。”
看完剪彩,众人又说笑起来,四处走动着买零嘴吃,和朋友碰头。长龄请吕氏等人到洋篷里稍坐吃茶,转身出去寻卞公子,谁知这一等就是半晌,吕氏都不耐烦了,叫人去催,长龄这才回来,笑着说道:“刚才总督见他炮|弹射得很准,给他正式授了参领的海军衔,又在那里跟众人夸他,所以等了一会。”说完转过去,对身后的年轻人道:“你别只拽我的袖子,说的都是实话嘛。我岳母是你认识的,怎么还害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