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33)
童秀生眼睛倏的一睁——他那双眼睛,平日里昏昏欲睡,此时却精光闪烁,要吃人似的。宝菊不怵,直起腰来,笑着说:“要真有那样的人,可真是胆子大得很了。”
童秀生盯着宝菊,冷笑道:“我看你的胆子,比起他来,不遑多让呢。“
宝菊告罪:“老爷息怒,小的也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童秀生叫他滚,嘴里嘟囔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让我一辈子当个穷跑街的,才是生不如死呢!宝菊心里想着,走出那云山雾罩的包间,顿觉神清气爽,哼着从婊|子那里学来的苏州小调,摇摇晃晃下楼了。
第12章
朝廷严禁民间私贩洋枪,杨金奎的案子上海道也不敢压得太久,幸好云南巡警道发了电报,承认洋枪是托人自澳门采购来,要做巡防用。上海道如释重负,据此上奏。因为杨金奎不过一个候补,无职可撤,最后只将那道员罚俸降职,责其缴纳关税、厘金,就将这案子办结了。
杨金奎自认是彝寨里飞出的金凤凰,在巡警营关了半个月,也成了个落草的鸡。金波来接人时,杨金奎的随身钱物早被缴了,只留衬衣长裤,外头胡乱裹了一领长袍睡着,冻得脸白唇青。他翻身跳起,抬手就给了金波一个嘴巴,问他死到哪里去了,怎么不早点来保他。
金波满肚子委屈,说道:“头几天小的去求人,他们说案情重大,又说私贩洋枪的,不是土匪就是乱党,不给保人。”
杨金奎骂道:“放他妈的驴屎臭狗屁!”
“后来咱们巡警道杨观察递了折子,小的筹了钱去,他们又说光有保金不够,还要本地有名望的士绅联名具保……”
“狗屁!”
金波只要一张嘴,杨金奎就驴屎、狗屁的骂个不停。金波只能闭上嘴,等杨金奎骂够了,勉强出了气,他才纳闷地问:“那你今天怎么来的?”也不怪他纳闷,自他来了上海,整天不是敲诈东家,就是勒索西家,在本地真是人憎狗嫌,着实找不出一个相好的。
金波说:“是巡警营的黄巡长,还有于家二公子担保的。”
“哦?”杨金奎皱起浓眉。他的枪是被黄炳光查抄的,最近在监牢里琢磨,又总疑心是于慎年故意走漏了消息,因此嘴上早把他俩的祖宗日了几百遍。“他俩能有那好心吗?”杨金奎疑惑地问金波,“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
“管他呢!”金波这两天冷眼没少看,闭门羹没少吃,只催促杨金奎赶紧走。等领回被缴的衣物,杨金奎一摸,军服口袋里的几个墨西哥银元也不见了,气得他又站在巡警营公所里指桑骂槐了一通,才被随从们簇拥着离开,直奔一品香开了个豪华房间,洗过热水澡,蒙起被子睡了一觉。
趁杨金奎吃饭时,金波将这案子的过程讲给他听。
杨金奎先问最要紧的:“枪呢?”
“已经附船送回云南了。”金波把帐细细算给他听,“缴了关税,还有回去这一路十七八个厘卡,加上最近上下打点,也得花个七八万。等货到了云南,少不得要再花一笔银子从巡警公所赎回来,还有杨观察那里,得备重金酬谢……”
杨金奎气的都笑了,“这么说,我辛辛苦苦跑这一趟,没落个好,反而连家底都赔进去了?”
金波叫他别急,“云南那边老爷去打点了。咱们现在手头剩的现钱,还有润通的庄票,加起来有个二十来万。”
杨金奎吃饱喝足,精神恢复了,听了这一肚子窝火的消息,还不算十分气馁。他将翎顶豺纬帽往头上一戴,立马就要出门:“走,咱们去把赔的这十万再赚回来!”
谁知这一趟扑了个空。他是“洞中才数月,世外已千年”,那格兰之的橡胶股票几天翻一番,这段时间早涨得没边了,简直千金难求。汇丰银行被抢购的百姓把门都挤塌了,暂时歇业。杨金奎命人将自己的名片子往格兰之公司和各个外国银行投了一遍,竟然连个屁也没捞着。
杨金奎气得不轻,在街上插着腰骂:“去他妈的洋鬼子,在中国人的地盘上装爷,迟早把你们一个个都嘣了。”他这段日子,四处碰壁,骂天骂地的,也没人敢拦,可骂了洋人,就是兹事体大,金波忙捂了他的嘴,死活将人拖回一品香。
杨金奎往床上一倒,翘起腿,拿了报纸看。他识字不多,只能靠图片连蒙带猜,因此看得很快,欻欻地把半个月的报纸翻完了。
金波接了电话,回来告诉他:“黄巡长说,今晚要请客吃席,给你庆贺。”
杨金奎眼睛一翻,“庆贺个几把,我有什么好庆贺的?”
金波道:“他还说要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