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279)
小松笑道:“大多数聪明的男人,都是很自负的,女人对他越是冷淡,他越要引起对方的注意。只可惜这个人太自负了,错过了一次宝贵的机会。我想他现在也许很后悔。”
令年心想:小松的想法过于罗曼蒂克,完全误解了宝菊这个人。那些话,分明是威胁和挑衅,在小松听来,却仿佛调情一般。令年不肯再讨论宝菊,转而问道:“小松老师,你回日本后,打算和那位朋友结婚吗?”
小松睁大眼睛,说:“他已经结婚了呀。”
令年有些惊讶,倒也没有说什么,但在小松看来,大约是有在心里批评她的意思,小松辩解道:“我只是拜托他送我回国而已,回去之后,也许还会私下见几面,但不会让他的妻子知道,否则我岂不是太坏了吗?”
令年道:“我以为,你们在南京时,就有了很深的感情,因此才要一起归国呢。”
小松不以为然道:“在南京的时候,他帮过我,我也和他做了一段时间的朋友,彼此都觉得很快乐,这就够了。在南京我也找不到体面的职业了,何不回去呢?也许回日本后,我还会有别的朋友。于小姐,人这一辈子,能得到真正的快乐是很少的,如果到临死前才想:啊,原来我这一生没有真正地快乐过,那该多么遗憾?”
令年想了想,说:“你说的也有道理。”
不觉戏已散场,两人顺着人流挤出戏院,才知外头下起了阵雨,夜里的街上本来就黑漆漆的,狂风挟着豆大的雨点,把树影扯得摇摆不休。连人力车夫都躲起来了。这一场秋雨来得又急又猛,令年见一时没有停的意思,便请小松和自己一同坐了自家的车,先送她到礼查饭店,在小松的房间里擦干头发,借了一套衣裙换上。小松只担心这场雨是否会耽误明天上船,有些怏怏不乐,令年与她辞别后,在饭店门口的廊檐下踱了几步,待雨势稍停,路灯照得街口也渐渐明亮起来,饭店一侧的停车房里,有几辆汽车泊在那里。令年心里一动,走过去看了一眼,果然于家的车也在。这时车夫也把人力车拉了出来,问她:“太太,雨小点了,咱们走吗?”
令年稍一犹豫,说:“走吧。”才上车,又想起来,她特意带了当初在南京学校拍的师生合影,当时小松衣襟上别了一束黄灿灿的桂花,浑身芬芳四溢,面孔很温柔美丽。她本来是特意要送给小松作为纪念的。于是又下了车,来到礼查饭店,请侍者将照片转交给小松,那侍者去了一会,又回来,说:“房间里没有人。”
令年说:“怎么会呢?”因为她离开时,小松已经洗漱换衣,预备要睡觉了。便请侍者领路,二人来到小松房外,将门叩了一阵,果然不见有人来应,门又没有上锁,只是半掩着,侍者将门一推,两人前后走进去,忽而停步,见卧室地上铺的绒绒的地毯,已经被血迹浸湿,小松跌落在天鹅绒垫的大床下,寝衣的衣襟微敞,胸口汩汩流血。她那张脸奇异地平静,只是把眼睛睁的大大的,有些惊讶似的。
令年仿佛被冰凝住了,半晌不能动弹,这时整条走廊已经响起了刺耳的哭喊,有许多人慌里慌张地挤了进来,又有许多人从这房间拼命逃了出去。令年被人在肩膀上狠狠一撞,这才回过神来,往前迈了一步,有人从后面箍住她的腰,把她拖出了房间。她那双紧紧盯着小松的眼睛,也被人用手盖住了。“不要看了,”耳边是慎年的声音,他很漠然道:“她已经死了。”然后把令年的脸强行转过来,拍了拍,“还清醒吗?”见令年点头,他揽着她的肩膀,很快地挤出人群,穿过大堂。
坐在车上,两人沉默了片刻,慎年转过脸来,见令年既没有流泪,也没有发抖,只是手有些冷,他略微放了心,说:“你不能待在这里,先跟我回家。”
令年道:“我一晚上都和她在一起,只分开了一会……警局的人大概要问我话的。”
慎年说:“他们要问,就来家里问吧,你最近先不要回杨家了。”启动了车子,慢慢驶出这条街。令年的手才得以收回来,继而又意识到那张合影大概也掉在了小松的房间,给来回走动的人踩烂了,有种强烈的后悔溢满了她的胸臆。
第109章
到于府时,雨已经停了,浮云散去,天边遗留着一颗孤星,竟然格外的亮。于府因为慎年常晚归,门房照例是有人值夜的,这会人在房里打盹,电灯还亮着,那缕光正擦过汽车,逐渐黯淡地融到夜幕里去。令年头发还湿着,她用手绢揩了揩,手擦过衣襟时,想起这身衣裙还是借小松的,此刻应算她的遗物了。令年说:“好像一场梦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