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265)
众人依次落座,康年自然是占据了主人位,左手杨廷襄,右手慎年,卢氏将令年按在杨廷襄身边坐了,自己则站在席口,指使婢女来添茶酒。纷乱稍歇,康年把酒杯拿在手上,说道:“杨军长……”卢氏忙道:“是妹夫。”康年一顿,改了口,“廷襄弟,我……”这个我字才说到一半,又被杨廷襄打断,他将康年手腕一按,说道:“等一等。”冲卫兵将下巴一抬,那卫兵便走了出去。
众人尚在疑惑,只当他自湖南带了什么特产土仪,不多时,见那卫兵去而复返,身边伴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穿的洋布褂子,束腿裤子,尚未剃头,还留着乌黑的长辫子,一双英气的浓眉毛,眼睛里可是冷冷的,把众人一扫,然后望着杨廷襄,没有吭声。
杨廷襄满脸的笑容,把那男孩子领过来,先往康年跟前一推,教他道:“叫大舅。”男孩子还算听他的话,叫了声大舅,杨廷襄再把他往前一推,眼睛看着慎年,笑笑的,说:“这一个,是最疼你的了——叫二舅。”这孩子不明所以,又叫声二舅,然后,杨廷襄将对面的令年一指,说:“叫妈。”这孩子用眼睛将令年一剜,倏的把脸扭到一边。
于家众人都默默坐着,各自回过味来,康年微笑着,犹自装糊涂,“杨军长,这位是?”
杨廷襄低头对那孩子道:“小庆,我是你什么人?”
那孩子立马叫一声爹。
杨廷襄笑哈哈地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道:“我是他爹,他是我儿子,长得不像吗?”
众人都不搭话,也没甚举动。席上是静悄悄的,康年把那举起来的酒杯用手紧紧捏着,放回桌上,说:“杨军长,你当初亲口许诺,自己没有娶妻,哪里来这么大的儿子?”
杨廷襄把下巴一抬,说:“当初我去溪口于府拜访,你们说我是强盗土匪,把我赶了出来,现在却客客气气地把我迎进门,坐在这贵客的位置上。当初和现在,能一样吗?”见康年脸色一沉,杨廷襄也满不在乎,只将脸一偏,眼睛一瞪,对那个小庆道:“让你叫妈,你哑巴啦?”
小庆说:“她不是我妈。”
卢氏道:“杨军长,他把我们小妹叫妈,他的亲妈怎么办呢?”
杨廷襄淡淡道:“他亲妈病死了。” 他和小庆到底也算不上多熟,瞪了两下眼,也就懒得理了,自己往桌前一坐,拿起酒杯自斟自酌。
康年心想:怪不得这混蛋不肯回杨家,下了火车便直奔于府,原来是已经先斩后奏,要按着于家人的头认“外甥”。这个叫小庆的孩子,既然已经失恃,再逼他们父子断绝关系,又有悖人伦。要接纳他进杨家,身世上还得想个由头才行。他在那里低头思索,卢氏如何不知道丈夫的心思?便说:“你们家里那位姚姨太太,人很和气的,也许小庆愿意跟她亲近。”这样一来,只对外说是姨太太家的亲戚,倒也不失体面。
谁知杨廷襄很不识抬举,听了这话,倒把脸一拉,说:“我要以太太的名义,在上海的报纸上,给小庆的亲妈发讣告。”
康年本来还存着打转圜的心思,听了这话,当即脸也冷了,“她是正房太太,那我们家小妹算什么?”
杨廷襄将令年一睨,皮笑肉不笑的:“三小姐自己想算什么,就算什么。再说,男人死了老婆,难道还不能再娶吗?”
康年道:“我不同意。”
杨廷襄道:“你家小妹借我的钱给于家应急的时候,也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嘛。”
康年心道:金波把你的私章都带了来,怎么能说你不同意?但知杨廷襄存心抵赖,便不与他辩解,转过脸去,正色对慎年道:“当初小妹结婚,你去云南,和杨军长有过约法三章。杨军长是不是说过,已经和这一对母子断绝关系了呢?现在是存心要毁约吗?”
自小庆出现,慎年都只是冷眼旁观。闻言,他只举起筷子,夹了一片火腿吃,脸上漠不关心似的,说道:“约法也是杨军长和小妹之间的事。小妹自己不反对,我没有意见。”
康年眉头一皱。有片刻的默然,令年转头对那小庆道:“你不要叫我妈,叫我令姨吧。”
小庆怕爹要逼自己叫她妈,很不情愿地叫了声令姨。
众人见令年的意思,竟然是默认了,康年虽然愤慨,一时之间,也无话可说。而卢氏因为有杨家借的那笔款,心想:这时候闹翻,彼此又有什么好处呢?叫婢女也设坐席、夹菜给小庆吃,见这孩子虽然是乡下来的,但举止还算沉稳,也不肯多嘴,和杨廷襄全然不同。便和和气气地问他:“小庆,你大名叫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