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24)

作者:绣猫

“怎么不记得?”令年嫣然一笑,自圆杌子上转过身体来,对着榻上的慎年,“我别的事情不记得,火车上却记得很清楚,那个车厢又宽又大,有两个大沙发,铺着很厚的绒地毯,茶几上是银质的小壶小罐。咱们一到晚上,就扒在大玻璃窗上往外看,还瞧见了林子里的狼尾巴,把你吓了一大跳。”

“我怎么记得是把你吓了一大跳?”

“我那时候又不认得野狼,还当是狗呢,是妈说的,狼尾巴是朝下的,狗尾巴是朝上的。不过那狼是小狼,还隔窗盯了咱们好一会,怪可爱的。你记不记得?咱们在车厢里吃完饭,茶房还特地送了咱们两个甘草味的口香糖,被我一不小心吞进肚子里去了,你吓唬我,说我肠子都要粘一块去,要闹肚子疼了。”令年眼睛闪闪发亮,越说越高兴,“还有个德国小姐,送了你一个崭新的发条小火车,让你回家后写信给她。”

这事慎年依稀记得,他回家后,给德国女孩子写了封很客气的致谢信,也得到了对方热情洋溢的回复,可惜他不懂德文,对方的英文水平又有限,敷衍了几次后就不了了之了,倒是那发条小火车,被令年据为己有,等发条坏了之后,连它的德国主人也一起被兄妹忘到了脑袋后头。

“我记得德国小姐还随信寄了张她和家人的照片,也不知道放哪里去了,”令年总对所谓波兰妓|女的故事耿耿于怀,晶亮的眼睛里闪动着揶揄,“可惜,你照了照片,只给邝小姐看,却有人还在海对面等着你的信……”

慎年笑着对她招手:“你过来。”

令年疑惑地走来,不意慎年跳起来,一把揪住了她的耳朵,哼笑道:“不让你问,你偏不听话,是不是?”

令年下意识叫了声妈,于太太哪听得见。她儿时常被慎年揪耳朵、揪辫子,因为人小手短,够不着去报复,只能像个陀螺般在地上打转,于是脑袋一扭,就要去咬他的手腕,慎年眼疾手快,躲了开来,掸了掸衣褶,重新躺回去——这是单方面宣布休战的意思了,但嘴上又懒懒斥了句:“没规矩。”

不是儿时了,再扑上去撕咬,未免不像样,令年也站直了身体,在榻边居高临下,笑吟吟地打量慎年,“老爷,你知道你现在还差点什么吗?”

慎年闭目养神,知道她嘴里没好话,“什么?”

“一台烟具,两个丫头,一个丫头捶腿,一个丫头装烟。”

慎年没睁眼,笑着把一只腿架了起来,“好丫头,你先给老爷捶腿吧。”只听令年轻哼一声,许久没有动静,鼻端有点淡淡的、甜馨的味道,慎年倏的睁眼,见令年伏在榻边,两手支颐,近在咫尺的一双明眸定定看着他。慎年半撑起身体,询问地“嗯”一声。

令年又往前凑了凑,有点试探,有点了然,“二哥,你在国外这几年,没少干荒唐事吧?”

“你一个大家闺秀,知道什么是荒唐事?”慎年坐起来,垂眼笑看着令年,“妈说你在家装得像个人,其实脑子里也没少琢磨荒唐事吧?”

令年乐于打探别人的心事,却决不允许别人来窥视自己的心事。慎年虽然在笑,眼神却是锐利的、苛责的,令年立即收敛了好奇心,扭过身去,不快地把睫毛垂了下来。

慎年看着她,说:“小妹,你想回美国吗?”见令年惊诧地睁大了眼睛,慎年把今天和杨金奎做的这笔买卖告诉了她。

不待慎年说完,令年便笑道:“大哥一定要骂你,才刚回来,就要把家业败光了。”

康年的确是这样说的,慎年不置可否,“所以大哥觉得,把你送去美国,以后……也不至于受太多牵连,毕竟,你不是……”

“二哥,”令年突兀地打断了他,“你想我回去吗?”

慎年理智上也觉得该让她走,可一时说不出这话来,便沉默了。

令年拂了拂耳畔的散发,捻着手绢坐起身来,想了一会,仍旧微笑道:“不急吧……你不是说要在云南和贵州修铁路吗?我还想乘一次咱们自己的火车呢。我这几年不出门,连汽车都没怎么坐过,你一下子让我独自去那么远的地方,万一丢了,你和妈也舍得?”

慎年摇了摇头。

这一夜,杨金奎倒没有再闹事,只听说他派了几名亲兵去上海钱庄提银子,慎年既然已经得了康年的许诺,也就不再理他。翌日,众人险些忘了前院还有位贵客的存在,仍旧在于太太院子的堂屋里开饭,何妈领着侍女们在旁伺候。

令年这一向,添了个坏毛病,被于太太斥为“眼睛大、肚皮小”,见餐桌上摆了甜的,她尝一尝,说腻,换给慎年,再来咸的,略微搅一搅,又说口干,再推给慎年。一餐饭喊得热闹,实际吃进肚子里的还没有廊下那画眉吃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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