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225)
斯年道:“我知道你是习惯穿西装的,恐怕家里也没几件长衫。但是长衫有长衫的好,天气热了,在家里穿,舒展,也凉快。一来,我昨天说话不好,得罪了你,心里很不安,二来,今天劳驾你给我们做一天的司机,很是辛苦,因此一定要买块料子,算是谢礼。你看这两个颜色,是哪个好呢?”将衣料依次展开,在慎年身上比了比,又是举棋不定。听慎年说:随便哪个都好,斯年又扭过头问令年:“你看呢?”
令年只好把手里的衣料放下,眸子也不抬起来,把视线在慎年肩膀上略停了停,微笑着说:“都可以。”
斯年笑道:“咦,刚才还很多意见呢,嫌这个轻浮,那个老气,这会让你两个里头挑一件,却成应声虫了。“
那伙计在慎年脸上瞧了瞧,笑道:“别说太太们为难,我看这位公子,穿哪样都好极了。”
这时慎年被一群女人拿布料围着,早已不耐烦了。见令年将竹月罗一指,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便说:“就这个蓝的吧。”
斯年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叫伙计将两匹都包起来,那件灰绸,要给长龄裁件夏长衫。男料选好了,才要看女料。这可是重头戏来了,满店的伙计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上来听令。慎年好容易脱困,退到一旁,呷了几口茶,便放了下来。这里乃是绸缎铺的二楼,在窗畔居高临下,正见街头人头涌动。这时,一辆洋车停在门口,上头先走下来一个穿织锦长袍的女人,脖子上围着纱巾,胭脂涂得脸颊雪白,嘴唇鲜红,也不避人,径直便往绸缎店而来,后头下来的是个穿黄色戎装、系皮带的男人,手将女人的腰搂着。后头又跟上来一辆洋车,车里下来两个小兵打扮的随从。其中一个随从走到于家汽车前,歪头瞧着。
慎年看得清楚,那个鬼头鬼脑的随从,不正是金波?而和杨廷襄同乘一车的女人,也并非当初在红河甸见过的玉珠。他便暗自一哂,见金波认出了于家的车子,忙将杨金奎那一对叫住,赔笑说了几句话,那女人又倚着杨廷襄的胸膛,将腰肢扭了一扭,几人陆续又上了包车。
慎年冷眼瞧着,等杨廷襄一行人都不见了,斯年和令年等人还在柜台前唧唧哝哝,他对斯年道:“我出去走走。”便离开了绸缎庄。
这仲春的时节,外头花市已经摆起来了,正是枝梢剪彩,满街蒸霞,还有挑了担子沿街叫卖各式鲜果糕饼的,有糟田螺、鱼汁面、馄饨、汤团,慎年在这些摊子间边走边看,消磨了一会时光,再回到绸缎庄楼上时,见衣料已经都包好了,跟小山似的摞在柜台上,斯年等人则坐着喝茶。
“我当你逃跑了,再不回来了呢。”斯年见慎年走进来,笑着放下了茶碗。
慎年连声道佩服,说:“在家的时候,我可不知道你们原来都是铁打的,不知道累,也不知道饿。”
斯年道:“十一点才吃的饭,哪里就饿了?我倒是渴了。”见慎年把两个包裹放在案上,一个是荷叶,里头一包极新鲜的桑葚,还有个是油纸,里头分几个小包裹,有糖炒胡桃仁,奶油五香豆,还有蟹壳黄烧饼,桂花赤豆糕。斯年诧异地笑道:“这是怎么了,买了一堆小孩吃的东西。还有甜有咸,有湿有干,”将裹桑葚的荷叶拨了拨,又道:“这个一不小心,弄得嘴唇乌紫的,谁敢吃它?”
瑕年忙抢过来,说:“我是小孩,我爱吃。”
令年一闲下来,才觉得肚子咕咕地叫,便拣了一个烧饼,用手绢接着吃。这时见慎年倒了一盏茶推到面前,她垂头默默地喝了,又吃了一堆胡桃仁,并几颗桑葚。最后几人用手绢揩了嘴,因店里的镜子已经被别的女客占据了,瑕年便叫令年替她看一看,嘴唇紫不紫,令年说:“不紫,你看我呢?”瑕年也将她端详了一会,说:“嘴巴不紫,舌头好像有一点,你再伸出来我看看。”
斯年抿着嘴笑道:“瞧,这是两个小孩呢。这个结了婚,还是一副小妹妹脾气。”
慎年没有说话,但他一直留意着令年,这会也不禁露出一点笑容。令年蓦地脸上一红,不肯伸出舌头,对瑕年道:“不要看了。”
斯年道:“出来逛这半天,简直跟打仗的一样,我累了,你们不累么?”众人都说累,当然也不能在别人做生意的店里一直坐着,便说:于氏的银行就在附近,索性去银行里参观参观,慎年若有急事,也可以先去办,完了再送她们回家。于是命人将衣料也搬上车,众人来到于家的银行。
这银行原本是一间不大的二进店面,前面待客,后头理账,这两年功夫,已经扩大到一整栋楼了,楼下设着十几个柜台,人流穿梭的,戒备也并不很森严。慎年因为常在银行里办事,大小掌柜们见他来,也没有特意来拜见,只请斯年一行人来到楼上。这签押房也是套间,外头会客,里头理账,最里头则是卧房。斯年只在会客室里就站住了,说:“虽然是自家人,但这里是办公事的地方,哪能就莽莽撞撞地走进去?”那掌柜便把茶放下,自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