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218)
“是她?”于太太一怔。唱戏的见于太太、吕氏等人都走去了牌桌旁,嗓音、大筒的弦声也都先后停了。“怪不得我前头总听说有个姓程的,在跟窦家打官司,原来是程小姐的爹。”自从程先生投资橡胶股票破产后,于太太便鲜少听到程小姐的消息,还曾很为她惋惜,她叹道:“可惜这位程小姐,身世也很坎坷了。”
斯年把一张牌丢下去,不以为然道:“程小姐既然读过书,也能谋生的,不该自轻自贱。”
卢氏道:“妈以前总说她好。我第一次见时,就觉得这位程小姐,人是漂亮,也有学问,只是看上去面相不好,不是有福气的人。”
令年笑道:“大嫂怎么也会看相了?”
卢氏瞥她一眼,笑道:“我看小妹的面相就很好,眼看姑爷发达了,少不了要送一副凤冠霞帔给你这位诰命夫人的。”
瑕年吃吃地笑道:“大嫂,你是戏听入迷了?民国政府哪还封什么诰命夫人?”
斯年趁拿牌的空隙,扭头一看,因众人只顾着说话,没人点戏,唱花鼓戏的女孩子便只捧着茶杯润嗓子,她吩咐道:“戏唱得很好,结了钱,叫车夫送他们到戏院子,天晚了,小心路上被人劫道。”
卢氏接着说道:“我向来看人准的……说到这个,妈,你可还记得咱家原来那个伙计宝菊?”
于太太又吃了一惊,“怎么,他也闹祸事了?”
“不是祸事,却是喜事。”卢氏笑道,“周老先生大概要招他做女婿呢,喜日子都订好了。”
吕氏奇道:“不是伙计吗?周老爷竟然也不嫌他出身?”
卢氏微笑不语,心想:妈都不嫌弃,想要把小妹嫁给他,周家又算什么?佯做专心看牌,不去接吕氏的话。
于太太道:“本来就是招赘,出身低一些,也不妨的。周老爷自己年轻时就是做跑街的,宝菊勤快,心也细,兴许以后能做的周老爷那样大的生意哩。”
“那是周小姐有福气了,”卢氏说到一半,被一阵闹哄哄的声音截断了,是康年那一群男人走了进来,先同吕氏、于太太来问安。原来是唱戏的被叫走了,他们觉得无甚趣味,又不好出门去鬼混,听到这里雀牌声阵阵的,便走了来,连声问道:“谁赢了?”
卢氏正因输了一点钱,心里气咻咻的,忙叫康年道:“你来替我打。”斯年也自然要叫长龄助阵,瑕年正在兴头上,年纪又最轻,一边手忙脚乱地垒牌,笑道:“我好不容易放假,一定要打到十二点,你们谁都不准来赶我。”
于太太只见眼前人影乱晃,问道:“杨姑爷怎么不在?”
康年接了杯参茶,坐在牌桌前,笑道:“你那姑爷在和大伯父讨论治世经济之学,十分投机,我们这些都是没有一官半职的人,只好先告退了。”
于太太心知康年等人与杨廷襄素来有积怨,今日面子上已经是很过得去,便不再强求,探头在人群里逡巡,见慎年独自坐在窗下一个紫绒布的沙发上,两三个听差就守在旁边等回话,他只翻看一摞电报和书信,也说不上是喜是怒。于太太便招手叫芳年来,悄悄教她道:“去同你二叔说,今天家里有客,哪里也不准他去。”
芳年这女孩子大了,很鬼灵精,便奔过去,要二叔教她看洋人的画报,百岁则不甘示弱,把自己的橡皮兔子,发条青蛙,小火车、小轮船都贡献了出来,要和二叔列阵对垒。那听差插不进话去,只能把电报和书信拢一拢,退出去了。
卢氏挪了一个紫檀木方杌,坐在康年身后看他打牌,也是一心两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忽而又抿嘴一笑。斯年和她是对家,忙去看长龄手里的牌:“笑什么?莫非康年这把要赢了?”
卢氏背对着于太太将手摆了摆,凑到她耳边笑道:“你没瞧见?那唱戏的刚才要走了,谁都没来告辞,特意绕到沙发那里去,跟二弟拜了拜。我当她只有杨姑爷这个大主顾,原来不是。”
她声音虽低,牌桌上人却都听得清楚,都不免去看,见戏班子三人已经走了,慎年正被芳岁拉着去看画报上的洋服。卢氏仍旧低声道:“倒也没说什么,只听唱戏的跟二弟说,‘二公子,许久不见了’。我看,上海的倌人,不说全部,起码十个里头有九个都认得咱们二少爷。”
斯年道:“他们生意上的人,也是难免的。”
长龄也笑道:“刚才在外头就碰过面了,也不见得真的交好,多半是被朋友带着,在哪里见过一两回,人家偏要记住他,他也没办法呀。”
斯年笑盈盈道:“对了,凡事都推到朋友身上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