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208)

作者:绣猫

令年生怕他要出洋相,只能走出来,低声道:“你吃醉酒,走错路了?”

“没走错,”杨廷襄声音里竟然还带点柔情,只是嗓门大,一张嘴,震得耳膜嗡嗡的,“我怕你没吃饱。”把金波手里一大碗喜面亲手端了过来,令年一看,里头整齐码着青瓜、萝卜、木耳、黄花,还有一小撮糖醋面筋丝,红的红,绿的绿,异彩纷呈。杨廷襄像个主人似的,殷勤地劝道:“还是这个好,管饱,吃了胃里熨帖。”

令年见他一面说着话,贼眼却在厅内的女宾身上转个不停,原本那点感激化为乌有,嘴巴一撇,说道:“多谢,我饱了。”

杨廷襄送面本是个引子。难得有今天这样露脸的机会,他岂能不炫耀炫耀?满不在乎地把托盘往金波手上一塞,珍而重之地自衣兜里夹出一只雪茄,嗅了嗅,捏在指尖对令年点了一点,说:“你猜猜,我都见着谁了?”

令年心想,在这人来人往的厅门上大呼小叫的,说一些得意忘形的话,怕要被人笑话死,便同周小姐告辞,来到廊下。这窦府里简直没有一处清静角落,头顶是红纱销金的宫灯,脚边一列盖了龙文披盖的四通鼓,几顶没处停放的蓝呢大轿歪斜着堆在一边,还有个扎领结的洋人摄影师,很有兴味地这里拍一拍,那里望一望。院墙另一头是戏楼,唱的是内府戏《艳阳楼》,锣鼓敲得如疾风暴雨般。杨廷襄还在催促,让令年猜,令年故意问:“谁?大总统?”

杨廷襄瞪她一眼,还未开口,金波笑道:“我接太太来时,也见到一个人,老爷你猜是谁?”

杨廷襄正没好气:“天王老子?”

金波摇头:“是于二公子,你的大舅子。”

杨廷襄一怔,他与令年成婚以来,还没和于家的人正式交涉过,难免心里有点忐忑,迟疑地看了令年一眼,嘀咕道:“怎么他也来凑这个热闹?他看见你了?”

金波笑道:“老爷你不用怕,舅爷被一群人围着,我是跟着太太,也就远远打了个照面,兴许他看见了,兴许没看见。看见又怕什么的,如今谁还比谁矮一头了?”

杨廷襄这话听着顺耳,道:“不错。”见令年落后自己半个肩头,慢慢走着,只顾听戏,杨廷襄不禁停下来,正色叫道:“夫人,我对不住你。”

令年难得见对方这样郑重其事的,打量他道:“怎么,你……”这趟来上海,他们夫妻分居两处,玉珠也被打发回了娘家,杨廷襄整日地流连花街柳巷,莫非是又看中了哪家的戏子或妓|女,或是刚才对席上哪位女宾起了思慕之心?她乐得装聋作哑,当个贤良夫人的,便抢先:“想做什么,你自便就是了。”

杨廷襄却和她琢磨的是完全两码事,他兀自叹气,说:“我们结婚时,别说请客唱戏,连个花轿也没有,你竟不怨我?”

原来如此。令年自然摇头道:“我自己愿意的,不怨你。”

她是随口一说,杨廷襄却沉默半晌,拉住她的手,将这花团锦簇,人声鼎沸的窦府环视几转,沉声道:“再过五年,不,最多再过三年,我也能办的起这么体面的喜酒,住得上比这还要豪华许多的宅子,你信不信?”

隔墙的锣鼓声铿铿锵锵的,令年被他牢牢挽了手,甩脱不得,不由和杨廷襄黑黢黢的双眸相对,她微笑着将头一点,说:“我信。”

杨廷襄不禁眉飞色舞。金波忙道:“哪还有人补办喜酒的,要办,也只能算办满月酒、周岁酒了。”

杨廷襄想金波这话插得很妙,笑睨令年一眼,嘴上骂金波道:“屁话,当然得先办老子的喜酒,再办儿子的喜酒,岂有儿子骑到老子头上的道理?”

令年见这主仆两个一唱一和,十分拙劣,将杨廷襄的手一甩,还未走得及,给杨廷襄又拦住了,这才道明来意,笑道:“夫人,你来一趟,难道只顾着吃席?总得去拜会拜会主人吧?”

令年因为窦筱泉的缘故,对窦家人是敬谢不敏,便不情愿:“本来也是你逼我来的,我和窦家的女眷们都素不相识。”

杨廷襄道:“人不认识,礼难道也不认识?”他当初风闻窦府要办喜酒,忙采办了一箱珍奇古玩,连同名帖一道送入窦府权作贺礼。依照杨廷襄的脾气,窦府实在应该将各人所送的礼用斗大的字写成礼单,在显眼处张贴红榜,好让宾客们去议论:这位出手大方的杨军长是何方神圣?谁知今天来窦府四处留意,竟然没有一个窦家人晓得他杨廷襄的,只能依照金波的主意,忙请令年去施展“夫人外交”,在窦府女眷面前露一露脸,多提一提他的大名。

两人一面口角,到了窦府内宅的院门外,杨廷襄是望眼欲穿,可恨不能亲自进去施展“军长外交”,见有女眷携仆妇进出,便昂首挺胸,背着手走开,佯做欣赏廊房上挂的巨大的红纱灯笼,对金波大声道:“这个灯,是照宫里样式糊的,我在京城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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