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149)
她的鞋跟敲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把正在吧台后打盹的男仆唤醒了。对方有点不大确定地看着令年——她的辫子是盘起来的,头上戴了顶粗呢的鸭舌帽,有点雌雄莫辩。外国男仆见惯了瘦弱纤细,或是涂脂抹粉的中国男人,见令年落落大方地对他一笑,便打起精神,招呼了声先生。
令年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好奇地看着酒架上摆的各色洋酒。她对洋酒不熟悉,拿不准,便说:“我要一瓶最好的。”
男仆会意了,拿出一只香槟,倒进玻璃杯里。她很高兴,跟对方搭讪:“你是德国人?”
“是的,巴伐利亚,”男仆说,“我们村子旁边是捷克。”
令年对欧洲的地理只算一知半解。她问:“你去过波兰吗?”
“没有,”男仆摇头,“那个地方太穷了,经常打仗。”提到这位穷酸邻居,他有种普鲁士人固有的傲慢,“他们的国王死在了俄国,波兰人喜欢做卡佳的玩具。”
“你为什么不回德国的老家?”
男仆强调:“我家在虹口。”
令年见他一副受了冒犯的样子,有些好笑,这时有人自背后摁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扭头一看,见是慎年,他在她对面的高脚凳上坐下来,看看令年,又看看她手里的酒杯。
男仆忙站直了,叫声于先生。
男仆的目光直往他俩身上打转,令年觉得他的目光讨厌,又忍不住嘴角直往上翘。香槟的滋味不怎么样,可她手脚都轻飘飘的,有点兴奋。怕慎年要怪她,令年忙解释道:“大嫂常说要去礼查饭店喝香槟,我先替她尝一尝。”她冲男仆看了一眼,“他说这瓶是最好的。”
慎年摇头,叫男仆另外换一瓶来。男仆对慎年明显殷勤多了,忙拿着钥匙走去酒窖,另外取了一瓶,把令年面前的玻璃杯拿走,重新倒了香槟进去。
淡金色的酒液在杯壁上溅出细小的浪花,令年探头观察了一下,感觉到若有似无的气泡碰撞在睫毛上,轻轻地爆开。她问:“这是什么?”
“克鲁格。德国人在法国酿的。”慎年笑她,“你钱袋里有几块?就敢放心坐在这里被人宰?”
令年尝了一口,清凉的酒液微带苦涩,她不禁吐了下舌尖。
男仆又倒了一杯给慎年,慎年摇摇头。他没阻止令年,还把这一杯也推到她面前。令年兴致盎然地东张西望,他也不催她。旁边托盘里有烟匣,还有不知谁用过的火镰,是个白铜包的老物件,慎年打量了两下,那男仆很会察言观色,忙上来替他打火。
慎年耐心地等着,仰着下颌,隔着淡淡烟雾,不时看令年一眼。令年很快把一杯酒喝完了,脸上微微泛了红晕,她说:“我喝酒壮一壮胆子。”
慎年笑了,眉毛扬起来,“怕谁吃了你吗?”
“……一会不是要打猎吗?”
慎年哦一声,把剩下半只烟在烟灰缸里捻灭了。令年一手托腮,光明正大地端详他。吧台附近静悄悄的,男仆躲到了远处,百无聊赖地望着门廊外头。慎年看一眼令年,对她微微一笑。令年忍不住用手在空中描绘了一下他的眉毛、鼻子。
她对他太熟悉了,平日里不觉得怎么样,这会心里浮想联翩,觉得面前那张脸格外的英俊,格外的神气,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啊,令年会意到了他的沉默。他是在悄悄地算计她,用他的美色,他的纵容,不动声色地诱惑她。她晃了晃脑袋,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我要是皇帝就好了。”
慎年眨了下眼睛,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你要是皇帝,打算干什么?”
令年说:“我要是皇帝,看见好看的人,就把他抓回去,关在宫里,一辈子只和我玩,只能看我一个人。”
慎年哧的笑了。他一下下碾着烟蒂,说:“想的不错。”他把空的玻璃杯挪开,握住令年的胳膊,“站得起来吗?”
令年跳下高脚凳,稳稳地站住了,“我们去找野鸭子吧。”
她的酒量比慎年想象中好,很轻松地上了马,两人在跑马场上徜徉了一会,进了林子。冬天的树林里枝叶很稀疏,有鸟不时自头顶扑啦一下掠过。令年把口袋里切成块的荸荠掏出来,丢到案边,等着野鸭子来吃。
湖水粼粼地泛着波光,岸边有长椅,上头铺着落叶。令年看着慎年端起□□,往岸边瞄了一会,她突然说:“我能试试吗?”
“不能。”慎年随手放了一枪,鸭群里嘎嘎乱叫。他换了一发子弹,对闷不吭声的令年笑道:“你喝醉了,眼神不好。”
“怕什么,这里没人。”
慎年说:“这些鸭子是会馆里特地养的,有时候附近的老百姓会溜进来偷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