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132)
总归来说,南京比上海祥和,到处都是园林宫阙,湖光山色。时代的新风尚且没有撼动这座古都所独有的韵味和奇趣,街上还是轿子和驴马居多,夫子庙的行人摩肩擦踵,秦淮河的画舫里,仍旧有人用吴侬软语招徕着生意。
令年没上几天课,又随同学们一起去参观了南洋劝业会的跑马场。这里正在举办国内有史以来的第一场运动会,男大学生们盘起了辫子,绑了腿,比试了赛跑和各种球类,最后是上海学界的代表团赢得了头奖,令年激动得脸都红了,卞小英找过来时,令年还在意犹未尽地往赛场上张望。
这几年没有战事,水师营的官兵快成了仪仗兵,运动会上也来亮了相。卞小英换上了海军礼服,身侧佩剑,胸前挂着手风琴。他因为长相英俊,还被临时编进了西洋乐团。
令年还奇怪:“我远远看见你在队伍里,怎么不拉琴,只顾着走步子?”
卞小英笑道:“我本来就不会拉啊,就是做做样子的。昨天稍微学了一点,一迈步子,又忘了。”
颁奖仪式已经结束了,观众们正在陆续散场,卞小英把手风琴还了回去。他那些同寅们还在三三两两地站着,等他一起回营,卞小英摇了摇手叫他们先走,对令年道:“我送你回去。”
令年的女同学们已经不剩几个,她四处看了看,没有找到大伯父家的轿子。
“走吧,”卞小英催促她,“你们学堂不是不许自己一个人回家吗?”
令年只好跟着他,步行离开跑马场。卞小英看她一眼,她鞋子上被人踩了好几个脚印,仍是笑眯眯的。他刚才在同寅面前把她叫住,是有点炫耀的意思的,这会却有些后悔了。离她更近了一些,他把路人回望的视线遮住了,“唉,你别一直笑了。”卞小英说,“南京队输了,你没看别人都是垂头丧气的吗?”
“我是上海人,我当然高兴了。”
“南京人本来就不喜欢上海人,这下更糟了。”卞小英一顿,“我倒是觉得上海人蛮好的。”
令年俏皮地皱了皱鼻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她自己先扑哧笑了,“南京人,大萝卜。”
“萝卜好吃啊……”
街上熙熙攘攘的,连空包车也不见一辆。两人只能边走边望,偏卞小英那身海军装格外吸引人注意。有社员拿着传单追上来,他摆了摆手,不怎么感兴趣,对令年说:“我明天送你上学吧?”
令年觉得他今天格外殷勤,“不要麻烦了。”
“知道总督大人去你们学堂干什么的吧?”卞小英告诉她,“是去选儿媳妇的。”
女学堂里的学生都出身达官贵人,总督夫人还是挂名的学监,也不稀奇。令年认为自己在学堂里并不起眼,可琢磨着卞小英这语气,她回过味来。“那,跟我也没关系呀。”
南京的秋老虎难熬,令年说着话,用手绢擦起了额头的薄汗,卞小英见前方就是凤仪门,灵机一动,让她等一等。没一会,他自水师学堂回来,手里还推着一辆半旧的自行车。令年眼前一亮,忙小跑过来,“你会骑自行车吗?”
卞小英说:“会啊。”其实已经生疏了,他骑上去,车头猛地拐了个弯,道边的行人纷纷退避。车子是几年前别人送给他的,在南京还算是稀罕物。卞小英来回蹬了几个圈子,说:“我们可以抄小巷子,我骑车带你回去。”
令年跃跃欲试:“我能骑吗?”
“你不怕?”
“不怕,我会骑马。”她今天穿的裤褂,很轻灵方便,模仿卞小英的姿势上了车,卞小英比她还小心,双手紧紧扶住把手,叮咛她道:“我替你把着,你别蹬,慢慢绕几个圈就够了。”令年嘴上说知道了,不断地催卞小英松开点,在凤仪门下慢慢骑了个来回,叫卞小英放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脚蹬一踩,嗖一下骑走了。
“哎,”卞小英追了几步,见人早没影了,一时哭笑不得,又替她担惊受怕。很快令年又折返回来了,骑在车上在他周围绕圈,得意洋洋的。“这个比东洋车跑得快多了。”令年不舍得还给他,“能借给我骑几天吗?”
这自行车早被闲置了,卞小英倒是无所谓,“在家里和姊妹玩可以,你不要骑出门啊。”
“我可以骑车上学,”令年信心满满,脸在秋阳下晒得通红,“别人赶都赶不上,你看……”
“小心……”
话音未落,车轮碾过碎瓦片,令年连人带车栽了个大跟头,卞小英吓一跳,忙把自行车丢到一边,把她扶了起来。令年的手心已经擦破了皮,沁了点血出来。卞小英直皱眉,“怎么以前没看出来,你胆子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