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112)

作者:绣猫

这会,他不会再服软了吧?

她独自琢磨了一天的心事,不觉船已经抵达南京。南京从来就是烟花之地,江岸两侧,铁索连着舢板,装点了彩帛花灯的妓船排得如同水师阵营,鳞次栉比的,有小贩撑着小船,在铁索间来回穿插,接送客人,顺带卖些瓜果。令年才在舱房门口张望了一会,就看见慎年也在船头瞧热闹,他这回真把于二公子的谱摆起来了,戴了墨晶眼镜,鼻子是挺的,下颌抬起来,带点傲慢矜持的姿态。

一个穿了绸缎衣裳的贵妇人正对小船招手,叫船主送一包瓜子上来,慎年手长,替她把瓜子接了过来,又替她赏了船主一角钱。

令年的犹疑登时化作一声冷笑,她板着脸叫声二哥,慎年跟贵妇人敷衍了几句,才隔着墨晶眼镜看了看她。贵妇人被使女们簇拥着,众星捧月地走了,慎年得她赠了半包瓜子,没有吃,放在甲板上喂鸟。不等令年问,他先说:“你不用阴阳怪气的,她是苏松总兵的夫人,这艘船是她雇的。”

隔了墨镜,好像两个陌生人在说话。令年看了会他的侧脸,说:“你不打算和邝家退婚了吧?”

“为什么不退?”慎年眉头也不动一下,“革命党人已经渗透进了新军,一旦汉阳造起反来,邝家被牵连不说,皇上、皇太后还不知道有几天好日子过。眼看船要沉了,难道你不赶紧跑?”

令年把嘴抿得紧紧的,好一会,才反问:“你是为了这个,才要跟邝家退婚的?”

“不只是为了这个。”慎年沉默了一会,附近妓船上的女人自鸽笼里探身出来,摇着纨扇,脉脉含情地往轮船上望着。慎年视若不见,对身侧的令年道:“你不用看不起他们,都是营生而已,朝廷一样要收他们的税,好去凑庚子赔款。要说爱国志士,兴许她们比轮船上许多人够资格。我们家钱庄有借款来周转,也是仰仗艾琳的帮忙。”

令年被他不咸不淡的几句话说得脸上一阵阵发红。

“我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多了点尊重?”慎年问她,见令年倔强地不肯应声,他擦身而过,回舱房里去了。

第42章

令年被晾在了甲板上。她回过神来,心想:凭什么呢?每次都要被他训得一愣一愣的。她转身回到舱房,慎年靠在床头,翘着脚看报纸,长衫被挂在衣架上。她往长衫的贴里一摸,是空的,便径直走到慎年面前,手伸进他裤兜里,把信纸掏了出来。

信是在南京时写的。她并不擅长写信,通篇是潦草的流水账,却有个突兀的结尾。纸上写道:二哥,小英是个很好的人,你——笔触在这里停顿了。她还记得,当时犹豫了许久,不知道该怎么续下去,最后索性话头一转,写道:你回来就会见到了。

这是一封迟到的,多余的信。她把信纸撕掉,将那个暗含希冀的前半句和尘埃落定的后半句彻底一分为二。

慎年把报纸放下了。令年其实已经在脑子里把要说的话反复推敲了,预备要回敬给他,可慎年却微笑了一下,说:“你这是要学古人,迎风洒泪,葬花焚稿吗?”

他没事人似的,好像这两天的僵持根本没往心里去。令年演练过的那一番唇枪舌剑没有派上用场,她一怔,将信纸揉成团紧攥在手里,慢慢坐在案边。“我本来想问你的,”她把心底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露,因为还不习惯这样直抒胸臆,出口格外艰难,“你没有回信,大哥发了电报,你也没回。我想,可能是在邝府太忙了,你顾不上吧。”

慎年走去盆架前,背对着她洗脸,停下来想了想,他问:“他陪你去江上坐的小火轮吗?”

小火轮她只在信上随口一提,在邝家的牌桌上,他当着众人的面飞快地看了几眼,就收了起来,没想到还记得。令年默认了。

慎年也没有意愿要刨根究底。其实他事后回忆了一下,令年坐火轮游长江时,他也在长江的航船上,和她背道而驰,前往云南。他不想大动干戈,可没能遏制住火气,语气不觉又冷了:“你如果真的有心要问我,可以等我回到上海,当面说。”

令年开了头,心理上适应了,回嘴很快,“我其实也不想问你。信一发出来,我就后悔了。妈和大哥都觉得很好,替我做了主,你要当面说,该去找妈和大哥。”

“什么都是妈和大哥,你自己呢?从云南到汉阳这一个月,你是没长嘴,还是把这事都忘到脑子后头去了?”慎年把手巾往盆里使劲一甩,打得水花飞溅了一身,从眉毛都发鬓,都是湿淋淋的水珠子。挽起袖子往回走,他还不解气,一胳膊就把榻几上的彝鼎给掀翻到了地上,他倏的转身看着她,眼里蕴着怒火,“我还要在邝家,借着别人问,才听到这件事。你知道我那时候什么心情吗?就像生生挨了一闷棍,懵得我话都不会说了!你是故意要看我洋相的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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