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109)

作者:绣猫

令年才知道自己想错了。他才穿上衣裳,脸就变了,又成了那个冷静精明,让她有些敬畏的二哥,好像刚才那些耳鬓厮磨、柔情蜜意都是假象。

她没有作声,把他的手拨开,冷静了一会,走出舱房。

果然码头上的仆妇上来问了安,便往慎年身后张望,问怎么不见随从和使女,“还有别的女眷同行,请一并去府上坐坐。”

慎年说不必了,径自上了马,令年被请进那顶四人台的青围轿子里,来到了邝府。

邝家的宅院很深,慎年已经拜访过一次,仆妇们都脸熟,不算外客,邝夫人并没有在正厅等候,请他们兄妹来到内院的厢房。邝夫人也吃烟,她才放下烟枪,用茶漱口,周围叽叽喳喳的一群女人,都戴了珠花钗环,手上拿着纨扇绫帕。门帘一动,众人话头停了,瓜子也不嗑了,齐刷刷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邝老爷调任直隶总督,是轻车简行,女眷都留在了汉阳。正房夫人和姨太太,加上女儿媳妇们,统共也有二三十位,热闹起来,比南京于大伯父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姑爷来啦?”邝夫人对慎年很中意的,招呼他坐,叫他喝茶,吃瓜果。邝家女眷虽多,但规矩也大,媳妇和姨太太们轻易不敢插话,只捻着帕子侍立在邝夫人身侧,含笑的目光在慎年身上逡巡,不时交头接耳。她们不敢明目张胆地跟慎年搭讪,便来留意于三小姐。只可惜于三小姐布衣布裙,沉默寡言,比自家下人还寒酸,也的确没什么可观赏的。一位姨太太凑到邝夫人跟前,笑道:“夫人,你茶里泡了莲心,看把三小姐苦的小脸都皱了。”

其实令年哪有皱脸,只是不留意吞了一颗莲心,舌尖轻轻吐了吐,就被发现了。被这样二三十双热辣辣的目光盯着,她只能微笑了一下,说:“不苦。”

“我们上了年纪的人爱吃苦的,清心降火。三小姐喝不惯,”邝夫人说的是湖北方言,令年只得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听见邝夫人吩咐下人,“昨天不是自洪湖才新下来一筐莲米吗?给三小姐一碗莲子羹吃,多放点冰糖,他们年轻人爱吃甜的。”

姨太太上了年纪,不惧邝夫人的神威,冲慎年努了努嘴,笑道:“姑爷口味倒是跟咱们像。”

“要不怎么是咱们姑爷呢?”邝夫人一笑,众人都笑了。邝夫人问起慎年:两个月前才走,怎么又回来了?回来了也不登门,险些让邝家失礼。慎年张嘴就说:是小妹在湖南姨母家小住,他顺道去接她回上海。

那姨太太缠了小脚,摇曳生姿地走过来,亲自给令年送莲子羹,令年道声谢,姨太太离近了在她脸上一端详,看见了稀奇似的,转头对邝夫人道:“夫人你可别怪我,三小姐长得真好看,我都看呆了。想借夫人的口问姑爷一句,三小姐多大了,有没有人家?”

这事邝夫人知道的,便说:“上回听于太太说,好像还没……”

“有了,”令年放下莲子羹,姨太太大概往里头加了一大把的冰糖,甜的发腻,她定了定神,抬起脸来,不顾许多双或好奇、或挑剔的目光,对邝夫人落落大方地说:“上个月才定的亲,是南京一家姓卞的。”

第41章

邝夫人喜静,厢房外栽着一棵百年的石榴树,树下两只猫狗在打架。邝府后宅阴盛阳衰,女人们日子过得富足而枯燥,上海来的姑爷仿佛往古井般的宅院里投入了一颗小瓦砾,激起浅浅的涟漪。她们耳朵听着邝夫人训话,眼风却不断在姑爷身上流连,咬了糯米细牙,抿着鲜红的嘴唇,时不时用绫帕掩了口,嘻的轻笑。

女人多,是非多,难免有人要嚼舌根,先头还说:于家祖上是当着官,可二公子经了商,按照以前的说法,只能算下九流,八小姐这是低嫁了。还有人说:上海人和洋鬼子杂居,没有体统规矩,男人又爱斤斤计较,八小姐以后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夹板气。

来的时候,未尝不是带着看好戏的心情,可是见了姑爷,难免要泛酸了。他没顶戴花翎,但头发浓密,衬衫长裤,比马褂长袍来的飒爽矫健,人随和,又懂礼节,被七嘴八舌、珠环翠绕的女人包围着,半点也不局促,若无其事地任人打量。

两名穿裤褂的使女捧着茶,经过厢房,悄悄踮着脚,透过窗棂的缝隙往里看。

姑爷的脸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冷了,嘴角那点客气的笑消失无踪。丝丝缕缕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扇,掠过他的颧骨,好像一把雪亮的利刃,在那张英俊好看的侧脸上留下了一道伤。

姨太太睃了邝夫人一眼,意思说:姑爷被看恼了。邝夫人也嫌女眷们没体统,将茶碗一放,说:“都挤在我这里干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女眷们忙将眼睛垂下了,依次上来跟邝夫人福了福,相携离开了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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