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10)

作者:绣猫

于太太笑她突发奇想,“即便在上海,你见过哪家小姐电头发的?”

令年翘起手指,在于太太的发鬓上比划,很怀念地说:“妈,我小时候就见过你电头发,从这里到这里,是一个个的小发卷,蓬松松的,好看极了。”

于太太见她说得孩子气,将她揽紧怀里,柔声道:“那是在西洋。外头虽然新鲜花样多,但到底不如咱们家里自在。我看你穿袄裙比程小姐穿长褂好看。”

何妈也紧张地劝她,“小姐,你可千万别糟蹋这头好头发,我看你画报里的外国女人,头发绞得跟鹌鹑屁股似的,丑死了。”

令年今天却对自己的外貌格外挑剔,不顾何妈反对,吩咐阿玉道:“你让大哥去替我打听打听,那些洋人太太们都是在哪里做的头发。”

康年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在外头翻看报纸,闻言笑道:“这差事我可办不来,反正慎年闲着也是闲着,让他替你打听去。”

康年知道今天二弟回来,于太太心里高兴,睡得晚,他向来事务繁忙,母子也难得碰面,索性来令年处陪她说说话。于太太推了令年一把,命她去睡觉,自己领着何妈和阿玉悄悄走了出去。

令年身上有伤,又才换了席梦思,辗转反侧地睡不着。听见康年和于太太在外头喁喁地说话,大意是于太太在遗憾,慎年回家太晚,连父亲遗容也没见着,康年宽慰几句,于太太低声道:“你父亲不在了,什么家业的我并不在乎,只要你们兄妹和睦,都能心想事成,我也别无所求了……”

康年在官场浸淫数年,如鱼得水。其实令年知道,他是颇有一番野心,要在仕途上超越祖父。而慎年漂泊异乡,他心里最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想得入神,不觉轻叹一声。外头康年和于太太听见了,止住话头,揿灭了灯离开了。

这一夜睡得不好,黎明就醒了,令年只想还早,谁知往窗外一望,于太太已经站在廊下了。令年披上夹袍,走来廊下向于太太请安,说:“妈今天这么有精神。”

这孩子还睡眼惺忪的,于太太摩挲着她粉润的脸颊,笑道:“我是睡不着,你怎么这就醒了?头发也不梳,让下人看见,像什么样子?”又问她腰后的伤还疼不疼,等下人经过,于太太招手道:“叫厨房把早饭预备上,等二少爷醒来要吃。”

何妈双手捧着托盘来,笑道:“不用太太说,我这都预备好了。这是雪菜黄鱼面,在船上晃了几个月,吃这个肠胃最熨帖,只不知道二少爷在西洋吃那个面包牛油,还习不习惯咱们老家的口味?还有这个,小姐你看是什么?”

令年把盖子掀开,见碗里浮着几粒雪白的圆子,零零星星的黄桂花,还点缀了几颗红润的枸杞,酒香扑鼻。何妈笑道:“可不是酒酿圆子?我自己酿的桂花蜜,又甜又香,小姐,你馋不馋?放心,这一碗给你,那一碗给二少爷——有甜的,也有咸的,随他好哪一口。”

令年一听这话,是何妈打趣自己,便皱了皱鼻子,满不高兴地进堂屋去了。

何妈和于太太互相递个眼色,也笑着跟上去,何妈把托盘放在案上,对走进来的康年道:“大少爷还记不记得?那一年,太太从国外寄信给我,说想吃酒酿圆子,跟我讨了方子去,好不容易做成一碗,因为小姐才两岁,就都给二少爷吃了。小姐一步也不肯挪,眼巴巴看着二少爷吃完了,问他甜不甜,二少爷坏呀,把那么大个调羹塞进小姐嘴里,说让她舔一舔,小姐一尝着味,就舍不得撒手,果真把个调羹有滋有味地舔了半晌,可怜哦。”

这事康年没亲眼目睹,但何妈常年挂在嘴上——那是炫耀她的酒酿方子好,对令年而言,却着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康年也来凑趣,笑睨了一眼令年,说道:“自那以后,慎年总拿这事来笑话小妹,”他学着慎年幼时的口吻,“小妹,你馋不馋?哪里馋?嘴巴馋,眼睛搀,还是肚子搀?哦,是嘴巴馋,那你叫我一声耶稣菩萨大老爷,我就给你做甜酒酿吃。后来这东西背着妈把锅子都烧糊了,还燎掉了半截头发,妈索性把辫子给他剪了,留起了洋人的短发。”

“可不是?二少爷小时候满脑子鬼主意,最爱欺负小姐。出洋几年,稳重多了,我昨天一看,跟换了个人似的!”

康年坐在托盘旁,香气扑鼻,也有些饿了,转头一看,笑道:“可见这几碗里没有给我的。”

何妈怪不好意思,忙说:“厨房里还有,我去给大少爷盛。”

“不用了,小孩子玩意,他们吃吧。”康年记挂着明天要启程,玩笑几句,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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