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前镜后(77)
也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了他的爱人,文工团新来的女同志。
女同志从京市调来,见多识广, 在他们那个小地方是顶时髦的人物,也许是觉得新奇有趣,误打误撞发现偷师的高龚民也没有给上面打报告, 反而给他开起了小灶。
高龚民基础差, 但胜在肯吃苦, 有些灵性,肉眼可见其进步,是一个教起来很有成就感的学生。
渐渐地,两人不再只谈论舞蹈,高龚民给她说家里的三个姊妹,说厂长老婆和门卫偷情的故事,女同志给他说遥远京市的天an门, 说每回在前线演出的见闻。
寒来暑往, 朝夕相伴,少年恋人总是爱得如此顺其自然。
直到两人夜里偷偷在小树林幽会被抓住, 高龚民才知道文工团里的同事早开始传女同志的谣言,明里暗里给她穿小鞋。
后来女同志被团里开除,她的父母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将她接回了京市,两人被迫分别数年,杳无音信。
开放之后,政策也放宽了,文工团解散,大家各奔东西,中国舞蹈事业进入了筚路蓝缕的二十年。
这个时期的高龚民从厂子里出来,去大城市寻找出路,几经波折,最终成功进入某个民间舞团坐了好几年冷板凳,并在三十岁这年于京市的某个街头与旧人重逢。
彼时姑娘也有二十六七,被文工团开除之后家里给她找了个售票员的工作,百般周旋斗智斗勇,一直没有嫁人。
之后两人瞒着女方父母在一起生活了两年,直到怀孕不得已才坦白恋情,但谁会同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常年没有演出费靠打零工吃饭的穷小子?连高龚民都清楚爱人跟着自己只能吃苦,两人又一次分开。
这一次,是高龚民自己松开了手。
80年代的文艺界,开启了文化寻根的热潮,高龚民也就此从舞团辞职,寄情山水,徒步走遍大江南北,在民间乡土习俗中寻找自己的舞蹈价值,这一走又是三十余年。
这三十年里他创作了不少舞蹈诗,逐渐被舞蹈界认可、推崇,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也有不少女人爱慕于他,但他始终没有与人结合,偶尔谈及半生,也不过一位爱人。
15年起他结束了流浪,定居京市,开始筹备自己的大型舞剧。这一年的尾声,这场跨越了数十年的爱恋也终于有了个结局。
当年风华正茂的女同志如今六十有余,骨癌晚期,终生未嫁,高龚民陪伴了她最后一程。
两人都是半截入土的人,无儿无女,爱人签了器官捐赠的协议,很快就有了匹配的人。
在两人的恳求下医院答应让他们见一见受赠人,是一个不到十岁的肝癌女孩,家境贫寒但异常懂事。
两个老人借了一笔手术费给女孩的父母,没指望他们还。
高龚民的爱人想得很开,毕竟是身外之物,带也带不走,不如成全孩子,也算她的生命得到了延续。
“可惜移植之后复发转移了,发现的晚,比较严重。”杨暹盯着走道上空荡荡的座椅,原先坐在那的两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祁一桐沉默了,她没有办法轻易的评价,世界上的苦难落到每个人的身上纵使重量不等,却也都是灰扑扑的一片。
就像这个故事里的每个人,各有各的疼痛。
在他们说话的时间,高龚民在急诊已经得到了救治,他也快七十了,本来就有高血压,一夜之间受到了太多刺激,好在没有大碍,已经安排了病房。
李澜时坐在他的病床边上,脸上难得出现肃穆的表情,“瞒着高老师也有我一份,病人本人和家属都同意了,我们没有办法。”
站在他们的角度,或许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杨暹拍了拍他的肩,没有宽慰,只是说:“你先回去吧,今晚我来守。”
李澜时起身想说他来守才是,却在触及杨暹的眼神时明白自己很难扭转他的决定,只能点头。
杨暹又对祁一桐说:“澜时先送你回去。”
祁一桐看了看这间独立病房,只有一个不长不短的沙发,连个陪护床也没有,蹙眉问:“那你呢?”
“饶蕾早上会过来接班。”
饶蕾便是高龚民的那位女制作人搭档,高龚民一生无所出,几人与他亦师亦友,这个时候自然要出面帮忙。
李澜时也在一旁帮腔:“我已经联系陪护了,明天下午就能上岗,别担心。”
祁一桐抿了抿唇,她介意的不是这个,“你练了一天舞,晚上高老就是醒了你也不一定听得见,我最近都在休息,我也一起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