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前镜后(163)
杨暹展开来看,手里这张写着八个毛笔字。
顺颂时宜,长乐常安。
看着是很寻常的福签,不管怎么说,是好的寓意。
感念老僧人的好意,杨暹心怀谢意的叠好收了回去,又打开了第二枚平安符。
这一次,他的目光顿住了,整个人渐渐站直了,背后发凉。
纸上写着十个字:
梦中身是客,怜取眼前人。
休息室摄影机背后的工作人员看着取景器里的画面,忍不住歪头疑惑。
十分钟前他负责的这个选手在自己包前捣鼓了一会儿,然后就站着不动了,他的摄影机坏了?没有啊,电视画面还在动,莫非对方是在发呆?
耳麦里现场导演传来指令,工作人员不得不出声提醒:“杨老师,您要准备上场了。”
杨暹低沉地嗯了一声,却还是没有动。
就在工作人员准备再次开口时,他才慢慢地把那张写了“梦中身是客,怜取眼前人”的签放回平安符中。
休息室门口的指示灯由红转为绿,提醒他该动身了。
杨暹一步一步地向舞台走去。
一个人可以在十分钟里思考多少事情?
在过去的十分钟里,他几乎经历了有生以来最长也最荒谬的思考。
有关他那离奇的梦,有关这个世界和宇宙,有关他和祁一桐。
它们交杂在一起,无法抽丝剥茧,无法存真去伪,一切科学都难以解答。
最后他决定放弃思考,放弃说服自己,尽管他冥冥之中已经有了答案。
前往舞台的通路是一条蜗形的隧道,尽头是满目辉煌的光。
他走进这光里,尝试按照记忆去寻找祁一桐的位置,然而台下没有灯光,入目可及之处只有明确分割的黑暗与耀眼。
这是站在舞台上的常态。
他按照身体的记忆,双手交叠在胸前,蜷缩跪地,让自己成为一只茧。
然而脑中却响起相机快门的声音,他在祁一桐的工作室里,她也是这样隐在暗处,“好”“这张很好”“维持这个感觉”诸如此类的鼓励,带着她特有的软糯语调,从黑暗中传来。
音乐响起了,杨暹缓缓打开自己,以手做身体的牵引,在舞台上柔和起舞。
动作轻盈,像一只柔美的蝴蝶,却始终困在方寸之地,他不断的以肩背,以手脚去撕开这看不见的束缚,却是徒劳。
纤细的,孱弱的,隐隐悲伤的。
在小镇的街头,为一片云隙光的消逝致以注目礼的祁一桐。
在昏暗车厢里沉沉睡着,眼泪却悄无声息洇湿枕头的祁一桐。
陌生人的欢呼与爆竹声里,小声说着“他不是我哥”的祁一桐。
杨暹眼前奇异地浮现出这些画面。
但他没有停下舞动的身躯,蝴蝶破茧而出,他以臂代翅想要起飞,却重重摔在地上。
黑暗深处传来或高或低的诧异声。
而他爬起,再次妄图挣扎起飞,再次重重坠落。
爬起,又坠落。
爬起,坠落。
观众已经没有动静了,杨暹的耳边只有音乐声,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摔在地面发出的声响。
祁一桐也是这样吗?在那个世界坍塌的傍晚,在他带着她乘风疾驰在苍市的大雾间,她也是这样心中满是撕裂的空虚和疯狂吗?
身体传来多次磕碰的疼痛,刺眼的光旋转起来,晕眩中他一次又一次的看见祁一桐。
看见她在熹微晨光里睡眼惺忪,看见她在满墙的照片前说爱他。
看见她在高原的篝火前,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又看见她在漫天的暴雪里,抱着他嚎啕大哭。
最后这些画面都汇成梦里那个无人知晓的角落,她寂静地死去。
杨暹匍匐在地上,蝴蝶骨微微翕动,奄奄一息。
台下传来隐隐的抽泣。
他最后一次爬起,心中的那沉痛的悲伤如同剑刃,破开迷惘。
眼前大亮,亮得他眼睛生疼。
宇宙的时空不可返复,只此一个的祁一桐或许经历着只此一次的消亡,能够与杨暹走到一起的概率是微乎其微。
他也会奋力地,暴起一般地抓住她。
他蹬地跃起,在空中扭旋,双翅向上。
蝶旋。
轰天的尖叫响起,为蝶,为他,也为祁一桐。
杨暹落地后,平复了很久,再睁眼时,世界已经通明。
他心念所致,看向舞台右侧下方。
祁一桐雾气蒙蒙的眼睛从相机后露出来,向他展开了一个又大又漂亮的笑容。
杨暹险些落泪。
在无数的掌声中,人们问起他为什么跳这支舞。
他拿起话筒,第一次主动地阐释起他的舞,以及他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