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卑微剑修的春天(19)
无忧并非沈濯亲妹,他们两条龙都是无父无母,天生地长,在南海混得久了,便以兄妹相称。
龙族数量稀少,沈濯活了两百五十多年,只见过两个同族。一是乖巧听话的无忧,另一个便是他水火不容的仇敌迟焰。
迟焰是一尾黑龙。沈濯才出世时,与迟焰在南海斗法十天十夜,搅得黑浪排空,海啸天崩,一不小心撞断了海底的天柱,惹得神界大能下凡找他们算账。
迟焰油滑,连忙溜走。沈濯天不怕地不怕,与天帝对峙时照旧不可一世,坦然承认。
“孽畜,这天柱可是你触断的?”
“对,就是我干的。你这老头有本事便捉拿我!”
天帝面带微笑,轻轻抬手便破浪分海。南海从中断开,两侧深蓝水浪不断拥积,宛如两道拔地而起的高楼,直直升入云端,当中断崖凹陷。
断痕所在,海水干涸,露出皱缩的大地和翻滚的岩浆。大雨如注,风火雷电,裸露的断崖底宛如一张巨口,岩石腾空爆裂,激起无边的火潮与焦烟。
沈濯力战不敌天帝,坠入滚烫猩红的岩水中,顷刻之间,肌骨皮肉上垒起铁铸似的山峰。
海水重新聚拢,携带万钧之力,镇压在沈濯头顶。他被沉重的山岩压制着,低伏在暗无天日的缝隙里,被桎梏成盘曲的姿势,两百年不得动弹,逐渐变得铜筋铁骨。
海底黑潮叠涌,他度过了最艰难的两百年,昔日旧友音信全无,只有无忧不离不弃。同甘共苦,兄妹两个情谊越发深厚。
无忧知道沈濯在外又惹了祸,被修士追杀到逍遥山。她一路尾随到山中,自己修为尚浅,害怕护法大阵,只敢远远潜伏在溪水里,思量着伺机行动。
但看沈濯模样好好的,脸上似乎还挂着若隐若现的笑,不像被追兵纠缠,倒像有欢喜的事,无忧一头雾水。
“无忧妹妹,”沈濯道,“劳烦你今夜回一趟南海,把龙宫里的各类宝物尽数拿一些来。”
无忧大张着嘴,怔住:“啊?”
沈濯轻咳两声,故作深沉:“为兄有用,你就别多过问了。”
无忧收起才见他时担惊受怕的泪水,嫌弃地蹙了蹙眉,道:“哥哥,细数数你如今有多少仇家了。这逍遥山是天极宗的地盘,轮到你我妖族给他们上供?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我们还是速速逃走吧!”
万一冒出个修为高深的牛鼻子老道,把他们兄妹二人一锅端了,那就凄惨了。
妹妹越长大,口齿比小时候伶俐许多,也更不听话了些。
沈濯谁都不怕,唯独受不了无忧喋喋不休,便道:“你等着,最多两日我便回南海。无忧,我们家里要有新人了,往后的日子不会像以前那么无聊。”
无忧警觉,思索一瞬他方才的话,恍然大悟。
“你出来一趟,找着道侣了不成?”
她惊诧地打量他。沈濯立在月下,通身皎洁,仿佛美玉雕琢的塑像。不过面上傻乐,刚才还说要挑礼物送去,必定就是思春了。
下一刻她便想,谁眼睛那么瞎,看上她这个爱惹是生非的痴汉哥哥。
沈濯两百多年的寿命里,不是在人间各处惹事便是在江河湖海中称王称霸,修道的时日屈指可数,根本不曾听过道侣二字,当即懵懂极了。
“什么是道侣?”
无忧抱着手臂,轻蔑地哼了哼:“连这个都不知道。”
嘲笑完兄长,她自己却是懵了,脑中一片含糊,不知该怎么形容。
她懂的也不比沈濯多。
“怎么问这等傻问题,”无忧清了清嗓,色厉内荏,冲着沈濯教导,“道侣就是道侣……呃,一顿饭你想分给他一块吃,一间屋子你想与他同住。想跟他一块看日出日落、潮起潮涨,同盖一张被,同睡一张床!”
沈濯醍醐灌顶。样样都中,原来李烬霜是他的道侣啊。
他总觉得叫人类炉鼎不大好听,故而一直没当着李烬霜的面唤过他炉鼎。这个道侣正合适,以后便这样叫他!
沈濯感叹道:“是啊,我找到道侣了。”
无忧几乎惊掉了下巴。
沈濯瞅了瞅天边深沉的云色,谨慎地叮嘱无忧:“还有几个时辰就要天亮,你快回南海,我在逍遥山等你。”
无忧叫苦连天:“为什么每次都是我跑腿!”
沈濯满心都是李烬霜,新学了个叫道侣的词,宛如得了个新鲜至极的玩意,浑身都激动不已,哪还顾得上无忧。
他信口敷衍:“妹妹莫急。帮我这回,往后一定报答你。”
无忧气冲冲地跺了跺脚,化作一弯银弧,闪电般跃进了溪流,消失不见。
沈濯踏月而归,心间春潮迭起,步履也轻快。
他走到药园,见李烬霜住处房门开着,忽然脚步一滞,胸壑间暖热一扫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