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色动人(34)
陆娆闲来无事,杵在边上看热闹,发现大多数羊还是怕人的,只要用力跺脚,或是大声轰几句,就都跑开了,那天紧赶着追她的黑脸羊是个特例。
按照苏和的说法,羊羔如果幼时母乳不足,要靠人工喂养,就会跟人更亲一些。
乌力吉拉动抽水机,帮着给羊添水,知道陆娆是城里来的姑娘,没近距离接触过牲畜,便笑嘿嘿地问她,怕不怕羊。
“还好,不怕。”
苏和刚好提着铁锹经过,别有意味地哼笑一声。
陆娆听见了,拿眼珠子瞪他。
羊吃过草料、饮过水,就趴卧在院子里晒太阳。红砖盖起的羊圈被腾出来,陆娆踱着步子,去羊圈门口看两人干活。
起初,她以为羊圈地面铺的一层是土,这会儿才知道,居然全是羊粪,被羊踩得结实梆硬,一铲下去竟有近十厘米厚。
忍不住问:“这是攒了多久啊?”
乌力吉道:“一冬天嘛!”
陆娆感叹:“……产量真高。”
乌力吉大笑。
牧民善于就地取材,当地少树,没有木柴,他们就使用羊粪、牛粪生火取暖。牛羊因为只是吃草,粪便晒干后没什么味道,刨散了也能作为棚圈铺垫,会自生热,保持棚圈冬季温度。
苏和家两百多只羊,积攒的羊砖足够烧大半个冬天,能省下不少煤钱。陆娆嫌弃归嫌弃,几天下来也习惯不少——烧起来确实没什么味道,只要不让她拿手摸,勉强也能接受。
*
傍晚时分,两个男人铲完一间羊圈,垒起的羊砖足有半个人高,天色暗了干活不便,剩下一间只能改日再弄。
乌力吉接了通电话,说塔娜正在家里和面,打算烙点驼肉馅饼,葱不够用了,现买又来不及,问苏和家有没。
“有。等我去给你找。”苏和收了工具,拿水管冲了把手,去仓储食物的板房里找葱。
牧区地广人稀,不比城市,生活上的诸多不便也在无形之中将人与人的关系拉近。春季牧场活儿多,各家相互帮忙、临时借个吃用,都再寻常不过,一个嘎查十几户人家,互相也都熟悉,认得人,也认得他们家羊。
葱没白借,到底是换了一顿馅饼。乌力吉大力邀请,陆娆盛情难却,只好又跟去蹭了顿饭。
当地人好吃面食,塔娜经年累月练出的手艺也的确不是盖的——馅饼用料十足,半透明的外皮又薄又酥,咬一口下去,驼肉瘦而不柴,肉汁丰沛鲜美。
陆娆一口气吃了三张,实在过意不去,临走前给塔娜围裙兜里塞了一百块现钞,说是跟乌力吉商量好的。
商量得再好,三张饼也不值一百块。塔娜不好收又拗不过,最后只得把没吃完的馅饼都给打包,让她带回去,当明天早饭吃。
陆娆正在门口穿鞋,见大姐拎着馅饼出来,赶紧踩着鞋帮往苏和身后躲,戳他后背小声说:“不拿了吧,哪有上人家里连吃带拿的。你快帮我说说。”
谁知苏和竟伸手替她接过——
“拿着吧,我看你挺爱吃。”
“……”
从乌力吉家出来,陆娆终于忍不住感叹:“你们家人都好热情啊!”
“还行吧。”
“除了你。”
“……”
苏和被她这一口大喘气噎住,顿了两秒,掏出车钥匙朝她一丢,“自己开车回去。”
没良心的东西,白给她拿馅饼。
“哎呀,别啊,我就随便说说。”她知道他心肠软,又哼哼唧唧耍起赖,“而且你看,我这脚还没好利索,万一待会儿把刹车踩成油门……”
苏和一脸淡定地看她,“你扭的是左脚。”
“……”
说归说,苏和也没真的让她自己开车。草原晚上没有路灯,地面坑坑洼洼,确实不好走,非得熟悉路况的人才好开。
十分钟的距离,陆娆回到毡包,还不到晚上八点。只是草原的八点不比城市,四下漆黑静谧,彷如城市里的深夜。
脱了外套,她发觉毡包里很冷,这才想起一直没有叫苏和来添火。摸出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五分钟没有收到回复,她坐不住了,去砖瓦房里找他。
远远望去,客厅没有开灯,只有一间卧室亮着。陆娆去那间窗前往里看,没人,床上随意丢了件衣服,手机也扔在上头。
大门没挂锁,她直接进屋,才走进玄关,就听斜前方的洗手间里传来淅沥水声。
他在洗澡,难怪不回她消息。
客厅很黑,她找不见开关,不熟悉物品摆设,只能小心翼翼地走,循着光亮去,脑海中无端浮出许多画面,是阳光烘烤下的麦色皮肤,水从头顶淋下,顺着脖颈滑过胸膛,又被他用手掌抹开。
她记得那只手掌的触感——他也用它握过她的脚踝,宽厚有力,粗糙干燥,但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