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痕不欲+番外(56)
男人么,便是活到大腹便便,头秃眼花的岁数,仍觉得自己能遇着林妹妹,当得宝哥哥,这份自信代代相传,千百年不变,也是奇了。
林黛玉承了爱老五的情,哪有不帮她的道理,见春枝那里一筹莫展,有心将盛怀初的注意力引到她身上去,便道:“论才情,我非但不如姐姐,恐怕也不如春枝妹妹呢……她和我们又不同,琴棋书画,那都是家学。”
席上有人哄道:“原是谁家闺秀不成?”
林黛玉泼辣地瞪回去:“说出来,吓软你的腿……”
春枝似是窘迫了,对着林黛玉讨饶:“姐姐莫说,我那时小,什么也记不清了,不做真的……”
她这一番言辞,更引半醉的人哄闹:“林先生快说,若是皇后娘娘,我今晚就去请安。”
长三对外只说卖艺不卖身,那人的玩笑过了,林黛玉警告地睇他一眼,才慢悠悠道:“春枝这身份,放在以前可是真正的格格此处格格泛指清朝没有封号的宗室贵女呢,她祖上啊,姓觉罗清代宗室旁支!”
坐下也有旗人,颔首道:“这么说是镶黄旗,红带子宗室旁支身份的象征……确是格格了,来来来,吃一杯老酒,敬春枝格格。”
那人等着,春枝依言饮了,脸上滚热。皇朝倾圮,贵女倚门卖笑,如果真是个编出来的故事,她喝下这杯酒,也不用强作出欢颜。
另一人举杯:“格格不可厚此薄彼……”
林黛玉,爱老五这会儿皆没了声,丝毫没有替她解围的意思,只等那些人一杯杯举起来。
春枝还是嫩了些,招架不住这阵仗,一杯杯迎上去,已隐隐有些醉意了,腕上的镯子不小心碰到桌上的瓷碗,一声脆响。
盛怀初闻声望去,那镯子无珠无玉,很古朴花样,大概还是前清的款式,眼熟得很。他心念一动,下意识地一抬手,恰好挡住了给春枝添酒的娘姨。
有人哄笑:“盛老爷心疼了,这老酒无人喝了。”
盛怀初笑笑,没有解释,举杯替春枝代了几回。
爱老五心中放下一块石头,邀功似的看向杜乐镛:“唔,盛老爷可真是体贴,我只见过倌人给客人代酒的,客人给倌人代,还是头一次。”
杜乐镛由爱老五扶着站起身:“我乏了,去去便回,诸位继续……” 他说完,在盛怀初肩上一按:“盛先生今也喝了不少,一道去茶室,喝杯醒酒汤。”
盛怀初站起身,欲邀陈仁美同往,却见他与林黛玉的眉毛官司打得火热,屁股黏在凳子上,动也不得:“怀初老弟先去,我片刻就来。”
茶室门一开,正对一张大理石红木榻床,杜乐镛在左边坐下,爱老五则拿了银托盘来替他烧烟。
原来这茶室便是大烟房的代称。
“盛先生要不要也来一管?” 爱老五一使眼色,春枝便也动起来,接过她递来的烟炉,用小泥炉上的苗火点着了,端回去。
盛怀初摆摆手:“杜先生请。”
杜乐镛接过烧好的烟管,呷了一口,舒坦了方道:“不抽好啊,听了东洋医生的话,打戒烟针,倒比以前抽得更凶了。”
盛怀初知道,市面上有种东洋戒烟针,吗啡做的,也不说破,只道:“杜先生若真要戒了,我有些西医朋友,或可帮忙一二。”
杜乐镛拜拜手:“抽上了便戒不断,如堕了诡道,此生离了它不能。”
爱老五伺候完,站起身让出半个烟榻来:“盛老爷上座。”
她说着又嘱咐春枝:“去找我的娘姨阿红,看看盛老爷的醒酒汤好了没有。” 两人说着话,一前一后出去,阖上门。
杜乐镛等她们的脚步远了方道:“我想起来了,你以前是留洋学医的,后来怎么不行医救人,反而去当了刺客,提刀杀起人了?”
盛怀初笑笑:“那时候年纪小……”
一腔热血无处使,又被人说成是纸上革命家,意气用事北上行刺,自然是事败了。
“做流氓,做刺客,都是入了诡道,这么说来,你我倒是同道了!” 杜乐镛促狭道:“在死牢里关着,滋味如何?”
当时的心情,已随着那个赤忱少年一去不返,盛怀初只将记得的事说了出来:“牢饭是好的,就是床太硬了。”
“哈哈哈。” 杜乐镛吸足了烟,来了精神,闻言大笑:“所以人家给你纸,写认罪状,却被你写了个立宪指南,唔……想必将那主审官看了,气得吐了血!”
盛怀初眼神暗了暗:“血他早吐过了,我当时要杀的就是他……只不过我的认罪状交上去,饭菜竟然更好了,还差人送了软褥子来……”
“你的认罪状我看过……”
盛怀初不可置信:“我当早被人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