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痕不欲+番外(14)
“诶呀,侬哪来的小赤佬,贼特兮兮贼头贼脑,吴语,外头写女便所,弗识字啊,以是耍瘪三……”
贵妇人见着刚进来的人吓了一跳,软声细气骂一通,待眼睛转回镜子里,对着画歪的唇角,动了真怒,眼看又要叫嚷起来。
尹芝急着躲避陈季棠的人,忘了自己是男人打扮,忙摘了帽子,散下半长的头发,解释道:“太太勿要叫唤,我不是男人……不过独身出门在外,总要小心点的。”
贵妇人把口红收进手包里,理好妆容,睨她一眼:“小娘鱼脸蛋满出趟小姑娘脸蛋挺出众的,扮什么小公鸡,奥糟样子邋遢样子。”
她说完拢拢头发上的大波卷,风姿绰约往外走,走到门口一看,自己的男人站在不远处,正跟一个穿红洋装的小姐说说笑笑,恨恨一跺鞋跟,转头往候车室走去。
那男人向着面前的小姐做个抹脖子的鬼脸,快步去追,到候车室门口才赶上:“走这么快做什么,亏我在外头等你。”
贵妇人脚下不停:“我让你在门口替我守着,你倒好,自顾和小姐白相男女间的交际,把个小瘪三放进去,唬得我一跳。”
“我哪里是白相,刚才那个是胡四小姐,她们南洋那里,女人当家,手上钞票海了去,也许能合伙做生意,我不也是想出去赚多点……”
男人察言观色,见自家太太仍然臭着脸,一拍胸口扬高了声音:“哪个瘪三闯进女便房,我去打他个不要脸的。”
贵妇人瞧他突如其来的男子气概,一改平素小白脸模样,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半路夫妻,搭伙过日子,他图她的钱,她图有人陪着,都是明白人,太较真了除了心里苦,又有什么好处?
“算了,算了,是个小丫头,打扮成了个男人罢了……”
男人揽上贵妇人的腰:“一来上海胆子倒细了,我们隔三差五从苏州上来玩,世道不太平,次次坐火车又折腾,不如把老家的空着的大宅换个上海法租界的公馆……”
贵妇人睨他一眼,不再说话,两人各怀心事,寂寂往前走,全然没在意候车室里多出来了三四个巡查的捕快,直到被一位先生拦住了去路。
“这位夫人,你刚才说有个小丫头打扮成男人的样子?” 陈季棠身上有伤,没有亲自去查,只在候车室门口守着,无心间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这位先生讲什么,没听清。” 贵妇人慢悠悠问,她没讲假话,光顾着打量着这位先生的俊脸,他问了什么反而没留心。
男人看不得自己的太太对别的男人跑眉毛,气汹汹对着陈季棠道:“你是谁啊,哪个有功夫搭理你,耽误我们坐火车。” 说着便拖住妇人的手往前走。
阮九同过来,搭上男人的肩一把扭住:“我们司长问话,你老实点,刚才你们说有个小姑娘打扮成男人,在哪里看见的,长什么样子,快交待。” 他一双手,审惯人的,略施点巧劲,疼得男人嗷嗷直叫。
贵妇人见势急了:“轻点轻点,那人是我看见的,就在女厕所里,戴个鸭舌帽,穿男士长夹袄,弯弯眉毛长眼梢,齐肩的头发,您这会儿去,定还在里面呢。”
陈季棠一抬下巴,阮九同松了手,那男人得了自由,下意识往老婆身后躲。
“这位夫人,我们几个男人不方便,劳你带着我们走一趟。”
贵妇人喏喏点头,回看的眼神早没了刚才的妩媚。
尹芝对着镜子,将头发仔细掖回帽子里,还是慢了一步。
陈季棠既然来了,就算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自己,只要派人守住楼上楼下两个检票口,便再难走脱了。
冷水哗啦啦流过指尖,她定了定神,那就不走了。
所有等着上火车的人都是严查的对象,相反,刚下车的旅客则不会有人留意,和下一班出站的人一起混出去才是个可行的出路。只是这个女宾休息室有进无出,不是个妥当的藏身处。
如是想着,尹芝小心翼翼走回长廊上,跟在一个带着小囡的年轻妇人身后,下了楼梯,叫旁人远远看着还以为是一家三口。
眼看就快要下到一楼了,楼上忽而传来一阵喧哗,是个耳熟的声音道:“刚刚还在这里的,这位差爷我万没有说谎,戴个鸭舌帽的……”
“一定还没走远,四处搜,楼下也不要放过了……”
尹芝的心砰砰跳起来,她刚和危险擦肩而过,连喘息的机会也没有,忙迈开步子往火车站的大门口去。走近了才发现门口乌泱泱一团,十几个人被拦住了去路,正在那里吵闹。
“凭什么不让人出去了?”
拦路的人穿着黄绿制服,语气不容商量:“这里正在抓逃犯,抓到之前谁也不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