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牛挽歌+番外(246)
“她被人带走了,走之前我听到了铜牛奏乐,那些带走她的人也应该听到了,但是他们从开始就并没有在意。”她仰起了头,依旧底气不足,但平直的墙面至少保证了她的姿态足够标准。“我听张雪说他们来这里是找铜牛,但铜牛就在槐树下,那么大那么重,就凭几个人根本不可能避开秦家村的人带走,所以第二天传来山路被堵的消息。”
“山路被堵住了吗?”她顿了顿,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荒唐,又改口道:“是因为暴雨把泥巴冲下去了?”
她见到的张雪,在祭祀以前,穿着漂亮精致的小裙子,总是仰着下巴一副矜娇的模样看人,纵使狼狈哭泣的时候,也仍闪闪发亮,像是夜晚那盏灯,完美地契合了她想象中的模样。她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好,但难免有时会把张雪的脸想象成自己的。
夏夜的秦家村有很大很圆的月亮,像是一座银盘,高高悬挂在天上。她每次都觉得月亮的离她这样近,仿佛抬手可碰,可每次换来的都是空落落的失望,所以她学会了从水缸里看月亮。
月光落在每户人家,不分彼此地照亮了每一个人,但水缸是她家的,而里面的月亮自然也是她的,可她却不敢碰,因为一戳就破的通常都是谎言。后来,她又不喜欢看月亮了,纵使月亮不亮,永悬不落的它实在让人难以触及,她就喜欢了星星。月明时,星星很少,微微的光亮像是萤虫,一闪一灭,到晨光熹微时,彻底燃尽。
月亮暗时,星星格外闪耀,整个夜空似乎都被它们占领,密密麻麻地汇聚成一幅难言的画,她觉得漂亮,拍手指着叫张寡妇一起来看,但星星与月亮一样,纵使亮或不亮,它们都永悬不落,而她只能竭尽全力抬起头去仰望。
她记得自己的手拍着拍着又落了,到后来她喜欢上了家中的油灯。她可以随意剪芯子,控制光的大小明暗,甚至决定它亮与不亮。而每当这时,总会有飞舞的蛾子打着卷儿围着,细小的粉末落下,她打了一个喷嚏,蛾子就冲进火中。
她睁大了眼,蛾子是一种很常见的虫子,像是路边被踩死的一只蚂蚁,她不会有触动,甚至不会意识到,但不管是怎样渺小的生命在被火点燃那一刻都足够耀眼。她闻到了焦味,或者说是烤熟的香味,像是树上的知了,可能吃起来同样焦脆醇香,这个念头在脑中没有萦绕多久,就被掉在桌面上的蛾子打断。
它死了——她甚至不需要去看,就知道这个既定的事实。她的感触如同这个蛾子的生命,太过短暂以至于遗憾或是震撼都难以形成真正的震动,就已经消失,所以她忍不住伸出手碰了碰——蛾子动了一下,吓得她惊叫出声。
这是蛾子最后的哀乐。
那天她想了很多,又好似什么都没想,只觉得相比月亮和星星这样闪闪发光的东西,被点燃的蛾子似乎是她唯一能触碰得到的,所以她捻起那个被烧焦了的尸体,在屋子外正对自己床头的地下埋了。不同于埋人那样费心费力,她只是捡了一块随处可见的小石子,用力推了两下,小小的土坑就成了蛾子的墓地,而那点儿被刨起的土,又压了回去。
没有土包,也没有墓碑,她觉得有点儿砢碜,就把那颗小石子放在了上面。第二天起来时,石子不见了,与周围融为一体的泥土根本让她分不清哪里是哪里,一只蛾子实在是太小了,小到无法有什么能证明它存在过。可能家中的油灯知道它曾被点燃过,但油灯点燃过的蛾子太多,它也不过是千千万万中的蛾子之一,而她——根本分不清每个蛾子的区别。
这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心里有些闷。再大一些后,她开始怀疑这段记忆是否真实,蛾子是否真的存在过,是否真的扑火燃烧,又被她怀着不知怎么样的想法埋入土里。她不知道,毕竟油灯不会说话,而埋着蛾子的地方也早已不见。
“以往很多年都下过这样的暴雨,但是从来没有这种情况,我——”她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难听,犹豫了一会儿委婉道:“我只是觉得太巧了。他们才到,铜牛就奏乐了,第二天又是下山的路被堵住,如果没有堵住呢?他们会和秦老爷子商量买铜牛的事吗?秦老爷子不可能答应,然后呢?”
她视线落回秦凯身上,模糊的看不清。这才是她熟悉、真实的模样,因为看不清所以每个人都显得可亲许多。
“他们会开始寻找失踪的金小姐,会发现山神,知道金小姐可能被山神带走的事。他们要给金小姐的家人一个交代,就一定会和山神纠缠到底,然后今天——”她眨了眨眼睛,欲望会让人拥有最好的嗅觉,嗅到金钱醉人的气息,哪怕是一枚铜板,“不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堵住的山路就会挖通,那些人都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