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公子们喜形于色，在随从的侍候下，着双齿冰鞋，连蝶扑花般滑向刚凿出的冰窟。

此时，养尊处优的公子个个都敞开了性子，纷纷屏退侍从，亲自上饵垂纶，且早早便豫备了满腹耐心。

一刻功夫后，第一条雪虬鮅鳟咬上了春梦婆婆长兄的金钩。

十七岁的儿郎喜冲冲地拔起钓杆，近身的仆僮迅即熟练地将钩子从滑溜溜乱动的雪虬鮅鳟嘴里取出，一手掐在鱼腮处，一手擒住鱼尾根，将之牢牢掣制。

而另一名仆僮则眼疾手快地掀开竹制鱼篓盖，将拼命摆动的雪虬鮅鳟霍地一下丢进鱼篓里，有力的扇形纱尾不断地拍打篓壁，做垂死挣扎。

随着众仆从身前摆放的鱼篓渐丰，公子们的脸上都铺起了心满意足的笑痕。

沉沙江水流甚是湍急，而与大多数江河不同的是，冬季时分，冰下流速会略高于春夏秋三季，且雪虬鮅鳟是深水鱼群，通常只出现在江中盘涡多发时节。

是以，冰层虽坚实，但其下却是一处绝对的危境。

一干人自也明晓此理，鱼篓丰实之后便要离开江面。

十数人拾掇完毕，正欲朝岸上走，刚行出二十余步，冰鞋的绑带突然绷断，十数人接连重重摔倒，四仰八叉地躺在冰上，叫苦不迭。

而与此同时，冰面陡然开裂，裂纹以眨眼之速如斜生枝叶般四面延散，当下逼止诸人步伐，令诸人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而岸上人见此情景亦惧悚不已，好在提早便有绸缪，三十余人立即应对。

随侍中人，有六名平素便多有操练的冰行者，只是在此以前从未派上过用场。

六名冰行者迅速套上冰鞋，其余人则合力将一只了加了四个木衣铁轱辘的羊皮筏子曳上冰面，由冰行者拉绳前进。

冰行者水性极好，且身手利落，即便是半道落水，也能抗住刺骨寒冷，凫水将羊皮筏子朝前辅送。

江水中央的贵公子们已经在侍从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弃鞋换靴，轻手轻脚地继续朝岸上走。

此时，诸事皆在有序进行，一切都尚未失控。

霎时间，一道震响猛地击穿紧张的静默，同时也加速了裂纹的扩广。

江面上顿时响起一片惊嚎，吓得六神无主的主仆们当即发足往岸上疾跑，却不想此举直接导致原本尚能勉强支撑的冰层当场裂开，逃窜之人霎时掉入水中，冰寒的江水呛得人心肺生疼。

满满实实的鱼篓随之沉入水中，未系绳的篓盖徐徐浮开，费足了功夫捕获的雪虬鮅鳟侥得生机，趁乱逃出。

但此时，筏子却远在一里地之外，大大小小的冰块堆积在周围，冰行者一面要推拖筏子，一面要排开浮动的碎冰块，动作极其受限，行速陡然降成三弹指而移一尺。

随着呼救声渐微，死亡的气息很快在支离破碎的冰面上弥漫开来。

事态十万火急，岸上会水之人纷纷入江增援，却在游出不足丈远时被冰水激得双腿痉挛，无奈之下只得反借助浮冰划回岸上，另谋他法。

未及冰行者曳羊皮筏子赶至，落水众人在挣扎求生中被盘涡旋起的波涛倏地卷入其中，并迅即吞没。

当冰行者终于排除万难抵达众人落水处时，四周却已归复平静，而短短功夫内，碎裂的冰面又结下一层薄冰。

世家公子和侍钓的仆从，共十八人，全部尸骨无存。

短短数年里，春梦婆婆之母连经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之伤，一时气郁未舒，魂随其子而去。

后来，经查，冰层突然碎裂是由于当日黎明时分，有一队酗酒的兵油子乱撒酒劲儿，点了两颗震天雷甩入结冰的江中，以致此段冰层整个震裂。

兵油子们玩上了兴头，为首的遂命手底下小兵从营子里搬来五六个火油桶，揭盖滚入江中，又点燃数十支油棉头箭，射向火油桶，火遇油即着，江面“噌”地一下烧成一片火海。

火熄之时，江面上只剩下稀稀拉拉的浮冰。

三个时辰后，世家公子们入江垂纶，却恰好是在此段江上。而那时，早已熄火的江面上又已凝出一片冰镜。只是，结冰时间较短，自不媲狐冰之坚，从而导致仆从凿冰时无意引发了冰震，之后的碎裂便是由此而生。

至于后面的爆响，则是有过路的好事之人捡到了兵油子们落在江边的一颗震天雷，一时好奇，燃了信子，投掷江上，哪料得竟酿成如此惨祸。

府上，丧亲之痛如阴霾笼罩，春梦婆婆之父身心俱似置薪焚炀，饱受煎熬，以致患上心痛之症，每每念及亡妻亡子，心痛便发，乃至晕厥。

此后，无论多少媒妁上门劝亲，其父始终未再纳一妻半妾，及至入棺归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