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兄，还能扛得住？”九夭开口第一句便是询问苍驳状况。

苍驳持剑在地上划着：毋忧。

九夭将苍驳上下一端相，俄而露出惊异的神情，“果然是，果然在你身上。”目光游到后虚剑上，“肉眼凡胎，难怪，难怪会如此。”

旁侧三人皆不知其所云，梅鹤仙人纳罕道：“九城主所指何物？”

九夭摇头不答，只道：“此事等出去幻境再说。”随即看向柳络儿，关心道：“柳姑娘如何？可被伤到？”

柳络儿用手摩挲着弓上栩栩如生的鹰纹，得意道：“得亏祖上传下这把神木桑弓，不然我这小命怕是早丧在此地了。而今只受了一点皮外小伤，实在不足齿数。”

九夭眯眼成线，似笑非笑，“姑娘豁达，无怪乎霜降欢喜与你成为酒伴。”

柳络儿忽然感慨万千：“我此生恐怕再也遇不着如她这样好的姑娘，我亦欢喜同她对酒作伴。”

九夭赓即正容亢色地道：“春梦婆婆现下不知所终，青扇也尚无音信，幻境之内变数颇多，既然诸位皆安，那么这便随我下潭一探。”

说罢，旋即幻出两张薄纱，予苍驳和柳络儿一人一个，“避水纱，入水而不溺。”

闻言，二人立刻将薄纱系于面上，遮掩口鼻。

柳络儿率先跳入水中，没水片刻，再忽地浮出脑袋，惊喜道：“此物当真不错。”

四人入潭之后，九夭当中划出的深渠自下而上慢慢溢拢。短短片刻功夫，激涌的潭面已是平寂如镜。

而这潭下，果不其如九夭所料，当真是别有乾坤。

潭内情景全然不复先时所见，犹似刚经历过区域性的地带大动，乃至地势巨变，隆地成山，洼地成谷。山峰起伏连绵，层林叠翠。匡谷三面闭合，另有曲径通幽，俨然是一片风景秀美的水下山岳。

本该是一派旖旎风光，只可惜水下阴怖之氛大甚于水外，而谷中杂乱布陈的一座无冢墓碑群又显邪诡，让人甫一临之便心生不适。

四人浮在水里，鸟瞰下方山岭谼谷。

柳络儿单手挎弓，全神贯注地巡睃，“崇山峻岭的，春梦婆婆会藏在哪里？”

梅鹤仙人沉吟须臾，分析道：“春梦婆婆逃走时，九城主便派了青扇公子去追，但现在却不见青扇公子影踪，或许春梦婆婆并不在此也未可知。”

“不在此？”柳络儿沮丧道：“那我们岂不是要空手而归？”想了想，又道：“我曾听凉月说，仙人有追踪寻人的千引蝶，能不能让千引蝶去找春梦婆婆？”

苍驳一瞬不瞬地凝谛着墓碑群，而同时，双耳一字不落地捕捉着两人的谈话，若有所思。

梅鹤仙人摇首道：“幻境不同于凡世，幻境再逼真，可它终归是虚假，一念即可变化万端。凡世却是由一砖一瓦、山川谷崖实实在在铺就而成。千引蝶在如斯幻境里，便是与寻常蜂蝶无所两异了。”

“春梦婆婆是水妖，”九夭忽而插言，不露辞色地道：“所以，此间但凡有水之处，皆可成其存身之所。”

第277章 春梦婆婆（三）

柳络儿四处张望,目光最终停留在远处一片墓群上，沉吟须臾，伸手指向阴寂的山谷,“那边可又是乱葬岗？”

九夭笃定道：“不是。”

柳络儿疑惑道：“立这样多墓碑，却几乎是空坑，有道门？”

九夭面无表情地道：“没什么道门,纯然是仇恨酿就的一场屠杀。”

梅鹤仙人语气平淡地道：“想来应是当年的沈潭之刑所致,死后恨而化妖，仇耻之深重，非杀戮不可平之。”

“是如此了。”九夭指掂袖沿，“走,去谷里。”

坟谷内,目之所及,满野荒凉。

凿刻着墓主之名的石碑，或被削断，或被砸碎,偌大的一片茔地,上百个墓窟,竟几无完好之碑。冢圹被掘成大大小小的空坑，棺钉被起,盖棺支离。

梅鹤仙人和柳络儿连着查看了数十具残缺的棺木,其内中尽皆空无一物。

柳络儿满腹狐疑地问道：“棺材里的尸体怎么不见了？”

九夭朝近旁的一个空棺里瞥了一眼,漠然道：“被挫骨扬灰了。”

“死后也不得安宁。”柳络儿抬眸望向九夭,“春梦婆婆做的么？”

九夭无声颔首。

柳络儿不由得扼腕叹息：“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把好端端的一个人逼迫至此？”

苍驳环视一周，眼中噙的是与九夭别无二致的冷淡,持剑在一张棺材盖上利落划下数笔,写道：强加之罪。

九夭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看定不远处只余半截的墓碑上“之墓”二字，启唇娓娓相道。

春梦婆婆出身簪缨世胄，自小饱读诗书，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是十足的大家闺秀。其阅猎非常广泛，不论是《四书》《五经》等名家典籍，还是流传于市井的俗文演义，甚至于一些口口相传的佚事，均能入其目耳细细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