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伊琦认识莫砺峯很久了。

中学整整六年一直同校，文理分科前一直同班，他们一起上课，一起在国旗下听演讲，一起参加尖子生冬令营。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已经成为了杨伊琦的某种习惯。

在高三盛夏，放课后的无人教室，她曾向他隐晦地表露过一次心意。

不出意外地遭到了拒绝。千篇一律的礼貌措辞，清洌洌“抱歉”两字，连一句理由都没有。仿佛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因此变得疏远。

因为他们本来就不算亲近。

杨伊琦没有为此难过太久，毕竟恋爱只是她人生中很小的一部分，而他们两个显然不那么适合。

离开小岛来到首都求学，杨伊琦迅速在光怪陆离的都市迷了路。“清贫”也迅速从一个中性标签，变成一个难以弥补的巨大缺陷。

走进那间俱乐部，是她犯下的第一个错。

杨伊琦知道方磊不是良人，亦知道自己对他算不上爱，但她还是含笑落泪，接受了他的戒指。

笑是真的。

泪也是真的。

当方磊将她的头颅狠狠砸在那张华丽的大理石书桌上时，杨伊琦错愕不已，还以为这是一场来不及醒的噩梦。

“我给过你机会的。”方磊像对待洋娃娃一样梳了梳她柔顺的头发，将微醺猩红的眼睛凑到她面前，露出面具底下一个冰冷而扭曲的笑容，“结果你骗我？臭母狗。”

梦幻泡影一瞬破灭，杨伊琦如坠冰窟。

方磊破解了她电脑里的一个加密文件夹。

不足50M的储存大小，里面仅有十余张照片及两段视频，全都与莫砺峯有关。

莫砺峯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时的特写，隔窗擦黑板的侧脸，走在黄风铃木下的背影，校运会跳高的片段……唯一一张合影，是高中毕业前，杨伊琦以制作电子同学录为借口等在他班级门前，由同学帮忙拍下。

结婚之后，杨伊琦没有再打开过这个文件夹。

她没料到会被突然翻出来，更没料到丈夫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她被变相囚禁在家中，请了长假，连学校都去不成。辗转得知ANYtime的项目投资被中止，又听闻莫砺峯的工作室遭人打砸破坏。

杨伊琦后知后觉地感到恐惧。

揭开丈夫隐藏在爱.欲底下的面目，柔情蜜意不再，但见一个凌驾于道德之上的暴戾执鞭者。而自己变成了一只不会飞的虫，被人饶有兴味地来回拨动着，四脚朝天，翻不得身。

她做了许多无用的努力。包括争吵、反抗、哀求、诉诸法律，最终还是依靠虚与委蛇假意迎合，得到了重返学校的机会，像她和方磊故事一开始的那样。

不敢直接联系莫砺峯，她暗自寻求一位可靠朋友的帮助，托他把钱带过去。心知这是杯水车薪，但她害莫砺峯至此，不能连这都不做。

结果朋友匆匆忙忙地去，又匆匆忙忙回来，老实传话道：“砺峯说不必了，他已经重新拉到投资，让我谢你好意。”

怎么会，杨伊琦愣了愣，“谁？”

朋友将整袋现金烫手山芋一样还回去，闻言也愣，“什么谁？”

杨伊琦拧起细眉，“这种局势，谁还敢给他这么大一笔资金？”

朋友“哦”一声，呆呆挠了挠脑袋，颇为欣慰地笑：“那小子，好像说是他女朋友。”

很难形容刹那间的感觉。

庆幸有之。失落有之。

有些事情明知没有意义，却没有办法全不在乎。

又过一个多月，方磊回本家过春节，方家尚不肯承认她，她不能一起回去，方磊便让她独自留在北京。他近来心情没那么暴躁，对她的管束放松不少，杨伊琦趁他离开的间隙，偷偷去了一趟医院。

莫启成老先生罹患血液病，她先前就知道，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来探望。成功做完骨髓移植手术，病人造血能力逐步恢复，才从无菌仓环境转出来。杨伊琦鼓足勇气，半路订了束雏菊过去。

整洁安静的双人病房里只住了老先生一位，老太太坐在床边戴着老花镜钩织花。

莫砺峯也在。

时隔许久不见，他仍是那副冷冷淡淡的姿态，一身劲黑，目光专注，借窗边光线敲笔记本电脑。

“啊呀。”还是老太太先发现了她站在门边，和颜悦色朝她招招手，“小细囡，快进来。”

莫砺峯听见动静，摘下一只蓝牙耳机，也朝门口望去。

再度对上那双黑如曜石的眼眸，杨伊琦一时局促，竟不敢动，抱花的手莫名紧了几分。

老太太慈眉善目地请来客坐下，接过那提篮雏菊时，老太太面露惊讶，仔细打量半晌，又谨慎地翻出底下品牌标签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