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栋三层高、钢筋混凝土结构的红砖老洋房，从旧民居改造成美术馆，本次展览就在这里举办。

林深没有事先和负责人说要来，因着外婆今明两天留院做身体检查，她无事可做，不知怎的临时起意飞了过来。瞻淇岛没有机场，在附近城市落地后，还要驱车大半小时才能到。

这场免费展的游客意外地多，馆内控制人流，在门口排起了一条不短的队伍。她观望半晌，决定先到别处打发打发时间，错峰再来。

午后日光穿透叶隙洒落，晒得人昏昏欲睡。

林深将墨镜往上推，像个无所事事的游客，沿着来时路懒散往回走，一路漫无目的看景，最后停在中学爬满藤蔓的围墙下买一只椰青喝。

建筑风格有些老旧的公立学校，面积不大，严实的围墙遮挡了大部分视野。

但是声音拦不住。偶尔能听见学生像雏菊一样清爽的齐声朗读传出，约莫是语文课，少年们尾音拉得长长地读苏轼的《赤壁赋》。

“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林深读的是国际学校，课程设置和普通中学不太一样，许多高中必背诗文她都背得磕磕巴巴。几年前路过这处，她兴致满满地附和着传出来的朗读声背了一段，结果三句错两句，顺序都不对。

莫砺峯推着她的行李箱走在前面，回头看了一眼。

“术业有专攻。”林深半点不心虚，一双漂亮小鹿眼瞪得圆圆地警告他，“不许笑。”

莫砺峯“嗯”一声转过视线，牵她往前走，还是藏不住眼底掠过的淡淡笑意。

彼时他爷爷做完骨髓移植手术留在北京休养，他奶奶一直陪着，他抽空回岛上处理房产事务。林深厚着脸皮也跟了来。

他们家原本是教师员工宿舍，莫砺峯爷爷早年按职工价格买下来，小区门口就跟中学紧贴着。莫砺峯从小在这里长大，直到爷爷病重急需筹钱，才迫不得己低价卖出。而今柳暗花明，情形不再那么窘迫，莫砺峯就又默默将旧屋买回来。不谈亏不亏的问题，只为还两位老人家一份念想。

十年以上楼龄的商品房，外观设备已经明显旧下去。不过楼里住的多是教师家庭，文化素质普遍高些，环境卫生保持得整洁干净，倒也另有一番宁静安逸。

前一任住户已经搬走，钥匙交到莫砺峯手上。他们沿着灰色瓷砖的阶梯慢慢走上五楼，轻飘飘的灰尘在日光里打着旋儿，楼道里还有鸟雀成排落下休憩。

一层四户，只有莫砺峯家门口没有贴对联，墙上剥落有常年粘贴胶水留下的痕迹。

对门一位慈眉善目的阿姨听见动静，抱着婴孩探出身来，见状格外惊喜地喊了莫砺峯一声。莫砺峯颔首问好，同她用岛城方言简短交谈了几句。

林深听不懂，就只是礼貌微笑。

阿姨含笑看着林深问了句话，莫砺峯点头，回说了句什么，随后揽着林深进门。林深疑惑回头，阿姨仍好奇打量着，对她笑弯了眉眼。

屋内家具都已被搬走，空荡荡地只剩一个壳子。

林深满是稀奇，跟在莫砺峯身后逛了一圈，突然小动物一样翕动鼻翼，赞道：“好香。”

莫砺峯往朝南的阳台走，哗啦啦将落地窗全部打开，见状，自己也明显愣了愣。

“是爷爷种的白玉兰。”

刻玉玲珑，吹兰芬馥。

春日里一树清幽微碧的花。

或许是因为太美，后来者也不忍铲除，就让它这么旁若无人开花下去。

小区与学校之间的围墙建得不那么严谨。站在阳台往外看，澄澈的日光下，学校操场散发出温暖的味道。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少女成群跑过，纤细青涩，犹如山林间被风吹弯又直起的一把竹。

林深突发奇想，问：“你之前的校服也是这身吗？”

莫砺峯忙着剪枯枝，抽空看了一眼，说“是”，弓身继续浇花，“除了周一升旗，都是穿运动服。”

“丑丑的。”林深客观评价。

却又亮眼亮晶晶伏到他背上，满心期待道：“你什么时候穿给我看？”

莫砺峯不肯搭理这句，反手托着她，避免她乱动掉下去，将旁边几盆花一并浇了。

林深搂紧他脖子，下巴支在他肩窝，很感兴趣地问：“你高中时候是什么样子？”

“就是现在这样。”顿了顿，又补充，“没整容。”

大概也清楚林深看重他的皮相。话说出来不知是认真还是玩味，配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总有种莫名其妙的好笑。

“那有没有女孩子追你？”林深抿着笑缠住不放，“你说没有，我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