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林深的外婆关在这里。

自母亲离开之后，这道通往外婆病房的螺旋楼梯，林深不知来来回回走过多少遍。今天是第一次，没被林宏宙安排的眼线尾随监视。

往常多人看守的病房，指纹密码门已被整个拆除掉，连同监控摄像头都消失一半。

临窗的床榻上，外婆已经睡着，安安静静沉在梦中。

房间留了一盏昏暗夜灯，陪护人员见雇主进来，妥帖地起身退出去。林深洗干净双手，又用毛巾敷热体温，才跪坐在床榻边轻轻握住老太太的手。

莫砺峯站在她身后，低声道：“整个安保系统和医疗系统都换过了。你可以留她在这里，也可以带她走。”

“我带她走。”林深将脸贴在外婆手心里，毫不犹豫道：“我明天带她回北京。”

马上就是雨季。外婆讨厌这座城市连绵阴湿的雨。她要带她回家。

莫砺峯沉吟半晌，“我帮你安排明天飞机。”

“不用。”林深摇了摇头，“我自己来。”

她慢慢抬眸看向他，“你做得够多了。”

莫砺峯与她对视片刻，没有坚持。

“我出去等你。”他又伸手碰她脸颊，那里还是薄红一片，散发着水果熟透般的温暖热意。

林深顿了顿，过了半晌，才别过脸躲他。

郊外空气很轻，也很凉。偶尔响起不知名的虫鸣蛙叫，将时间拉得更加轻缓悠长。湖泊碎了满池的星子，在夜晚散发粼粼光芒。

莫砺峯在湖边等了大半个小时，才见林深提着裙摆从楼梯慢步走下来。

她精神看起来很差，眼尾微微泛着红，眸子湿淋淋的。可能哭过，又可能没有。

她天生皮肤薄，喝过酒之后总是透出一种撩拨心弦的粉。与平常不一样的温热质感。像一枚在枝头摇摇欲坠的饱满浆果，指尖轻轻划破皮肤，就要滚烫地淌出甜腻的汁。

莫砺峯站在郁金香花丛里定定看她向自己走来。难得将工作彻底摒除的夜晚，他将所有时间都用来等她。

林深在距离他两米远的草地停下，长发凉凉软软地披在瘦削的背，晚风将她身上那股馥郁香气吹进他怀里。

为什么？

她明明想问他。

最后问出口的却是：“你拿了什么跟他换？”

莫砺峯没有正面回答。

“不重要。”他轻描淡写，“有些事，你下不了决心做，我帮你做。”

然而事实上就算他不答，林深也已经猜到了。

连同在晚餐时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都一并得到了答案。

最大化Xr.ai发展利益、促进与霍氏战略合作、致使常氏亏损，这些都不是莫砺峯贸然插足S城争地的全部动机。

他之所以这么费尽心思，搅进S城这趟浑水里，是因为——

因为他还要和林宏宙做这笔交易。

这座住着外婆的湖边别墅，是林宏宙将林深囚在S城的笼。

无论林深走得多远，只要林宏宙抛出这一枚饵，林深就只能束手就擒驯服归来。她不是没有试过用其他方式争取，但都行不通。

林宏宙不愿和唯一的女儿断了联系，将她攥得好紧。

她的父亲商人本质，唯利是图。与此同时，他也的的确确重视她，想要将她留在身边。

以林深对他的了解程度，达成这笔交易，至少需要同时满足两个条件。一是外婆状况不佳时日不多，囚笼锈迹斑斑。二是莫砺峯亮出的筹码足够有吸引力，足够促使他将女儿摆到利益的天平上计算得失。

两相衡量，榨干老太太最后的剩余价值，与莫砺峯做成买卖，是上策。

林宏宙近来电话对此事只字不提，却极力怂恿她和莫砺峯和好，加深捆绑两人关系。恐怕在这笔交易之下，还藏着更紧密的利益往来，莫砺峯付出的代价，远远不止是一块地皮那么简单。

林深心中五味杂陈，思绪纷纷扰扰落不下来。

这笔帐，该怎么算？

算莫砺峯还她的？可是金钱方面他早已成倍奉还。

算她承了他的人情？她没有这个本意，却又无法拒绝这个结果。只是这样认定的话，接下来她该拿什么去还？

她站得远，不肯靠他太近，莫砺峯便不动声色从花丛里走过来。

花香浓郁得令人惴惴不安，心照不宣的缄默像湖水静静淌过。

“莫砺峯。”

林深喃喃自语，看着湖中明晃晃的波光，怀疑自己是醉意上涌，所以才会觉得心也在跟着微微摇晃。

“……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她声音好轻，轻得几乎教他听不见，“你到底想要什么。”

莫砺峯静了会儿，忽然伸手蹭抚她熟透的脸颊。用了些力气地。怎么也算不上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