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色危机(4)
西尧这句话,从道德制高点将魏惜贬的一文不值。
其实魏惜明白,这件事并不是还钱就能过去的,不管是从道义上,还是情理上。
总要有一些心理和精神层面的代价,才能平息这些人的怒火。
用她的惨状和痛苦来熄灭怒火,也很公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魏惜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做好了心里建设,膝盖一弯,缓缓蹲下身。
她伸手去捡被薛凛踢到面前的玻璃保温杯,手背上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薛凛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屈服,还不忘不咸不淡地提醒一句:“你打算用手擦地吗?”
地下一层确实没有洒扫间,楼上洒扫间的钥匙也保存在保洁阿姨手里,学生根本进不去。
魏惜想苦笑,薛凛倒是把解决方案都给她想好了,想打扫这一片狼藉的垃圾又不弄伤手指,好像只能用衣服。
他全都知道,就是为了看她出丑。
她闭了闭眼,紧紧咬着下唇,恍惚尝到了血腥味儿。
再一睁眼,她平静地伸手,拉开了羽绒服的拉链,顺从的将衣服脱了下来。
地下没有暖气,身上的余温被一瞬间带走,魏惜冷得哆嗦了一下。
她只迟疑了一瞬,便毫不怜惜的用羽绒服擦地上的水果汁和彩色颜料,然后抓着内衬去收拢散落的碎玻璃片。
一片,又一片。
薛凛低头,看见她蹲在自己面前,只穿着普通的圆领白毛衣,抱成小小的一团,毛衣是紧贴着身体的,躬身蹲下时,腰背曲线便直截了当戳在人眼前。
薛凛甚至想,那截窄腰自己一掌就盖得过来。
她的纤细与阑市凛冽飒沓的气候格格不入,但偏又生出种难以名状的倔韧顽强。
魏惜不怎么运动,常年窝在教室,皮肤白的清透,她小心翼翼捧着保温杯的残骸,似乎在寻找可以承装垃圾的东西。
那些锋利的玻璃残渣,随便哪处,都能轻而易举的将娇嫩的皮肤划破。
薛凛微微皱眉,他不想承认自己看她缩成一团的样子有一瞬间的心软。
于是他语气不善的对身后的宋泽臣说:“把垃圾袋给她,别让她耽误我们时间。”
他们为了晚上的趴体,准备了一沓黑色垃圾袋。
没想到却是给魏惜用上了。
宋泽臣也是高二实验班的,他妈和魏惜的爸一起做景观生意,是快十年的合作伙伴了。
魏惜和他早就知道彼此,但磁场不同,交流很少,简而言之不熟。
他反倒跟上高中才认识的薛凛很好,而且借着他和薛凛建立的朋友关系,他父母与国内建筑圈基石级大佬薛盛卫也熟络起来。
他走上前去,皱眉看了魏惜一眼,似乎完全不理解魏惜的做法:“西尧是薛凛的青梅竹马,你砸她的生日趴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算了。”
毕竟家长一起做生意,宋泽臣对她还算客气,多少留着情面,将垃圾袋轻轻放在她面前。
魏惜听他的话,片刻恍神,手指一滑,不小心让中指指腹擦到了碎玻璃片。
摔碎的玻璃看似平滑,实则异常锋利。
魏惜并不觉得用力,甚至没觉得太痛,但指腹一热,很快,鲜红的血珠就渗了出来。
血丝沿着指缝往下流,又胡乱蹭在明黄色的羽绒服上,看起来格外突兀。
魏惜赶紧用力按压指腹止血,与此同时,眼泪却不争气地滴落在手背上。
她仓惶缩回手背,祈祷一闪而过,没人看到她最脆弱的模样。
薛凛沉默着,后退了一步。
魏惜眼前模糊,用没受伤的左手捡走他鞋边最后一片碎玻璃。
那双她觉得他穿起来很好看的鞋。
魏惜默默念着,薛凛,你不记得,我也是你的青梅。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薛凛离得太近,目光又一直落在她身上,所以看到了她指缝间的殷红。
女生的皮肤真的很脆弱,只这么轻轻一碰,原来就会流血,羽绒服鹅黄色的内衬上沾染了斑斑点点的血迹,但却出奇的完全不突兀,仿佛在出厂时就该有这种梅花印样的设计。
其实他也看到了她手背的泪。
猝不及防的,落在沾染脏污的手上。
然后她赶紧缩回去,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薛凛只是眉头一挑,并没表示什么。
不管是受伤还是落泪,她都没吭一声,只要稍不留神,就会以为她是铜筋铁骨,刀枪不入,能够抵御一切伤害。
她好像跟他以往的认知不太一样。
薛凛心口很躁,他一向不屑欺负女生,尤其是魏惜这种有点特别的女生。
其实他也说不出她哪里特别,只是觉得,她一手促成父母反目成仇,家庭破碎,然后还能若无其事,清冷高傲的出现在大家面前,肯定心够狠够硬。
居然会被他欺负到哭。
薛凛后退一步,其实是想看清她哭的模样,他没见过,此刻十分好奇,这种好奇甚至超出了给西尧过生日的吸引力。
谁料魏惜竟然借此机会取走了他鞋边最后一片碎玻璃。
她之前一直没拿,是不想靠近他吗?
薛凛还是没能看到魏惜脆弱的表情,魏惜头压的很低,额前的发丝也遮的很严。
其实她示弱一点,柔软一点,刚才薛凛也就得过且过了。
毕竟她是班主任面前的红人,是班里的学委。
但魏惜偏偏不会。
薛凛连放水的契机都没有。
于是他看她专心致志打扫了半个小时,终于不耐烦了。
薛凛眼皮一掀,给宋泽臣他们使了个眼色:“我们走吧,饿了。”
宋泽臣心领神会,朝薛凛眨了下眼,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们走之后,魏惜是拜托保洁阿姨打扫,还是找几个朋友一起帮忙收拾,都与他们无关了。
薛凛说出这句话,这件事就算结束了,以后也不会再找魏惜的麻烦。
这点宋泽臣还是了解的,薛凛这人爱憎分明,做事干净利落,很难跟人结仇。
西尧仍觉得不够解气,刚想开口,但看薛凛差劲的脸色,还是把口中的话咽了下去,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走了。
魏惜对薛凛的话充耳不闻,仍旧认真的打扫,林佳祎临走前站在她面前,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头,然后一身轻松的去吃晚饭了。
晚自习之前,魏惜勉强把舞蹈教室收拾干净,将划破漏绒的羽绒服也一起扔进垃圾桶。
她穿着毛衣跑回教室,牙齿冻得不受控的打颤,终于赶在班主任之前到达。
晚自习薛凛他们没来,或许是换了别的地方给西尧过生日。
班主任嗔骂几句,但也习以为常,毕竟薛凛成绩优异,家世深厚,不好管。
但那就不是魏惜该关心的事了。
晚自习下课时,薛凛那边核算好了全部损失,发了个总金额给魏惜。
作为同学,又是曾经学生会的同事,魏惜是有薛凛的微信的,只不过他们几乎没聊过天。
薛凛的头像是宇宙黑洞的照片,乍一看像幽冷凝视的眼珠。
与之相比,魏惜的头像就普通多了,是一张她小时候的背影,当时正值下午,夕阳浓郁,她手里攥着一捧蒲公英,奋力往前跑,企图让风自然把蒲公英吹散,因为幼儿园老师说,蒲公英靠这样播种,繁衍,生生不息。
魏惜把金额发给了林佳祎。
没过多久,林佳祎的钱就打了过来。
不仅赔偿了薛凛的全部损失,还多给了魏惜一千块去买羽绒服。
林佳祎甚至美滋滋地告诉她:“薛凛心情很差,没陪西尧通宵过生日,送了个蛋糕就回家了。”
这才是林佳祎的目的,她想毁的,一直是西尧生日这天薛凛的好心情。
魏惜看着账户里的钱,郁结散去了些,胸口的酸涩也逐渐平息,甚至还能露出一丝笑意。
不管怎么说,只是打扫个卫生,并让薛凛对她的厌恶值增加几个百分点,就能获得六千元,还是挺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