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168)

作者:长洱

何悠亭注视着照片里女生,神情复杂,宛如石化。

“是和这张差不多。”向梓转而强硬地道,“无论你们怎么想,我没有撒谎。”

“那张照片,不可能是晚星放的。”何悠亭像被抽干所有力气,她干瘦的手指扶住桌子,缓缓坐下。

“为什么?”

“因为你说的那张照片,是我拍的。”她说。

她声音柔和,男生们心头一震,没想到舒庸的夫人会这么斩钉截铁。

一时间,咖啡桌四周又静得落针可闻。

何悠亭教授说,桌上的照片来自于某次心理系组织的妇女节踏青活动。

她是永川大学附属医院胸外科主任医师,平日工作繁忙,但那次正好有空参加了。

她和心理系其他女教师和夫人们不太熟,林晚星作为学生干部来帮忙,怕她无聊,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因此互相拍了不少照片。

林晚星做事体贴周到,事后,她把一些照片洗出来,做了个小册子赠予她留念。舒庸看到册子,知道林晚星洗过这些胶片,因此动了念头。可或许是上天有眼,他偏偏选了这张。

“那次活动,晚星的照片是我拍的。你在他办公室里发现的那张照片,我觉得手挡着光太暗,根本就没传到给她,但舒庸不知道这件事。”

何悠亭用干瘦的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声音里满是悲伤,她看着向梓,“所以你明白吗,林晚星不是在对我死去的前夫笑,她是在对我笑啊。”

何夫人悲伤极了。

向梓完全慌了,同样恐怖的猜想在他脑海中浮现。他直接站了起来:“你们根本没看到那张照片,怎么确定它到底是什么样的,可能别人也给她拍了,或者我记错了!”

所有人都看向坐在桌边的女士。

“你知道,其实不会错的。”何悠亭最后说。

“我没有撒谎,师母你就是被洗脑了!”向梓猛地推开椅子,可这边所有人,很明显无人与他统一战线,“那人勾引的是你的老公,害得你家破人亡,你还帮她说话?”

他满脸怒容,脑海中的巨大阴影却完全把他吓到了。最后,他猛一捶桌,转头就走。

玻璃桌面晃动,咖啡桌上,林晚星仍然在笑。

何悠亭鬓发斑白,瘦弱的身躯在颤抖。

林辰宽慰道:“何教授,在这件事里,您始终是受害者。向梓只是借您的名义宣泄个人观点,那些邮件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舒庸,与您无关。

“我明白。何教授声音中满是悲哀,“可这么多年啊,我竟不知身边睡着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王法立刻清醒。他知道,作为舒庸的妻子,何悠亭教授作为原配,本该仇视林晚星,不死不休。可她却能保持理性,甚至出来为林晚星说话,令人动容。

“谢谢您。”王法对何教授说。

说完,王法感到脑袋被揉了揉,抬起头,发现那是他小舅舅。

刑从连一脸凝重:“你怎么钱包里放着那个小林老师的照片,你们到底什么关系,谈恋爱了?”

“不算吧。”

下一刻,刑从连用一种雄性眼光从头到脚审视他:“你行不行,在一起那么久都没谈恋爱,你是不是不喜欢女孩儿?”

王法明白,这是刑从连想活跃气氛,让他和何教授都不至于太难过:“你才不喜欢女孩儿吧?”

刑从连:“怎么和长辈说话呢!”

就在这时,林辰轻“咳”一声,打断两人:“何教授这次特地前来,是因为严茗骗了你们。”

“严茗?”

“你转述她说的‘自然观察’的时候我就奇怪,你们身边连监控都没有,她根本无法做到‘观察’。她找个理由揽事上身,是为了藏住别的一些事情。”

“她要藏什么?”

“我。”何悠亭深吸了口气,这样说。

王法蓦地看向咖啡桌对面的瘦弱女士。

“走吧,和你的学生一起,陪我散个步。”何教授缓和了下情绪,对他说。

永川大学,湖畔步道。

湖边水光潋滟,间或有散步聊天的行人,有学生在河边练太极剑,还有学生放着英文节目大声朗诵。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情,没人注意到他们。

与何教授散步,对王法来说有压力。

虽然何教授刚才替林晚星说了些话,可毕竟身份尴尬,他不清楚对方为什么要特地和他谈谈。

而秦敖和文成业就更手足无措了,像小跟班一样缀在后面保持距离,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也被点名了。

何教授走得慢。

王法跟着走了一段时间,沉默时间太长,他还是先问:“您……是认识严茗吗?”

“舒庸以前给小茗上过课,我也算她的师母。后来我生病,她正好回国,就来看我。”

“您现在身体好些了吗?”王法忽然想到,向梓说何教授也是肺癌……

“我发现得早,开完刀就吃靶向药,目前还控制得不错,比蒋雷运气好得多。”何教授缓缓地道。

听到有些熟悉的名字,王法一时没反应过来。

后面一直手脚都不知往哪放的学生忽然开口:“您认识我们教练?”

“认识啊。”何教授脸上终于现出一丝笑意和留恋,“我们可是病友。”

水鸟腾空而起,诸多不可思议情绪涌向上,一切故事仿佛有了交点。

“你们住一个病房吗?”王法问。

“是,他就在我隔壁床。”

“我们教练、我们教练……”学生也在后面喃喃地道。

“他可烦人。半夜偷偷用手机看英超,那会儿我难受得睡不着,翻来覆去,他就喊上我一起看。”何悠亭用缓慢而温和的语速假装抱怨,话语里却满是怀念。

男生们走得近了些,他们有点谨慎地看着何教授,不知要再说点什么。

“您后来跟着看球了吗?”王法问。

“我一开始当然不可能看,生病怎么说也得静养,但蒋旬说看不到瓜迪奥拉再拿欧冠他死不瞑目,我反正也睡不着,就勉强跟着一起看。”

“靠,我们教练有点毒。瓜瓜到现在都没拿到欧冠……”学生们在后面竖着耳朵听,下意识吐槽,说完又觉得自己乱插嘴,往后退了退。

何教授看着学生们,微微笑道:“你们教练说他喜欢小罗,还给我安利。他说‘看小罗踢球,就像能看到巴西的阳光,浑身舒坦,什么病都好了’。”

“我们教练卖安利的句子真就十年不变。”秦敖说。

“但足球还是很有趣的。我之前的大半辈子,一直很忙,突然生病闲下来,就觉得自己人生除了看病,剩下的全是虚无。蒋雷就是那种,虽然会尬聊,但很热情的人,他一直不停给我讲足球、说球队八卦、还给我找足球帅哥看。”何教授温柔地笑了起来,“他最喜欢说自己有支球队,整天眉飞色舞讲,他的球队有多么多么厉害。”

“我们一般厉害。”文成业说。

“就是已经踢进青超联赛的半决赛了。”秦敖有点害羞地挠了挠头。

看着又害羞又想献宝的学生们,何教授说:“我知道。”

“您怎么知道的?”秦敖很摸不着头脑,“您已经球迷到连青超联赛都看了?”

“因为那天在你们蒋教练墓前的人,是我。”何教授说。

仍是永川大学湖泊边,这是向阳的一侧。水生植物摇曳,春风吹了满身。

王法看向身旁的瘦弱女士,她两鬓斑白,目光柔和。里面藏着太多太多的痛苦,但终究是柔和的。

“让林晚星去带宏景八中足球队的人?”

“是我。”

王法呆立原地。

是啊,严茗远在英国,怎么可能清楚林晚星要回宏景,并建议蒋旬让林晚星带学生?严茗用了一个很大的概念,只为了掩藏其中很小的细节。除非何教授自己站出来,否则严茗绝不可能说出她的名字。

说完,何悠亭继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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