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听到他这样说宋也就忍不住叹气。

据说今年的考生预计有八九百万人，这属实是一个庞大到恐怖的数字，更窒息的是，没人能在这汇聚成人海的数字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高考前的一两个月是最后一轮复习冲刺阶段，这段时间，宋也每天一抬头就会看到窗外被黑夜笼罩的校园灯火通明。

环视乌泱泱的教室，每个人都恨不得把脑袋扎进复习资料里，体育场方向传来的笑声好像很遥远，分明身处同一个地方，可那些欢声笑语都与他们无关了，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书页和笔尖发出的沙沙声，还有头顶那一盏盏陈旧风扇不停转动发出的哗哗声。

有时候看着课桌上堆得满满的各种复习资料和大把未做的习题，她心里就会想：赶紧考吧，早考早解放，早死早超生。

一周后，学校组织高三生拍毕业照。

宋也和邵与佟从上高一的时候就一直期待着这一天，那时候每天都盼着赶紧离开这鬼地方，可等这一天真的来临了她们才发现，原来她们想逃脱的压根不是光华，而是平凡到看不见一点闪光点却又不肯上进的自己。

拍毕业照那天是个大晴天。

这些准毕业生们终于脱下厚重的校服，换上班里统一定制的服装，女孩们穿着轻盈的裙子，男生们则穿着白衬衫和黑色长裤，打眼一看，青春少年气扑面而来。

这一天，大家心安理得地给自己放半天假，有人捧着花花绿绿的同学录辗转在座位间找同学留言，有人聚在教室最后排一起看没看完的球赛，还有人嘴里一手拿着烤肠一手翻着《五三》……

去体育场前，邵与佟把宋也和杨桃拉到女厕所，上来就劈头盖脸地说…“你们就打算素着张脸去拍毕业照啊？”

俩人一脸茫然，邵与佟翻了个白眼，然后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没看见沈璐她们都化妆了吗？这么重要的日子当然要打扮打扮啊！毕竟这毕业照可是要跟我们一辈子的。”

“有道理。”宋也认同地点点头，随后一摊手，“可是来不及了啊，刚才大喇叭吆喝到六班了，马上到咱们班下去了。”

“我都准备好了。”邵与佟神秘地一笑，接着从斜挎包里拿出一盒粉饼和一根口红，还有一堆宋也叫不上名字的东西。

很快，三个女孩儿笨拙地帮彼此化妆，由于她们都是第一次接触化妆品，所以最后效果……嗯，不言而喻。

都画好后，她们仨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行啊，我要顶着这张大花脸出去我得在咱们年级出名了。”

宋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哭笑不得，快速拿出湿纸巾把脸上那团乱七八糟的妆容给擦掉，最后在邵与佟的强烈要求下，只保留了嘴唇上的一点红色。

她们挽着手来到后操场，穿梭在人群里寻找八班的位置，快走到一棵大杨树下时，宋也看到周叙站在那里。

他手插着口袋，下巴微微抬起，好像在看远处的天空，身上的白衬衫被身后的蓝天和树荫衬得格外好看。

宋也愣了几秒，随后大步走过去。

“你怎么在这站着？”她问。

“等你啊。”他笑笑，说着递给她一瓶苏打水，“可能还得待会儿，外面有点晒，你就在这里站一会儿躲躲太阳吧。”

宋也点头，然后往他旁边挪了点。

再回头时，邵与佟和杨桃正冲她挤眉弄眼，嘴角不断流露出促狭的笑容，随后俩人一蹦一跳地走开了，很快融入到一片涌动又喧闹的人群里。

不久后，八班的人陆陆续续到得差不多了，他们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脸上的表情丰富又鲜活。

分明都是熟悉的面孔，宋也却无端生出一种久别重逢的错觉。

她看见，猴子在不远处的位置站着，虽然在和别人聊天，眼睛却时不时偷偷看向邵与佟那里，而每每邵与佟的目光移到他那边时，他都会飞快且僵硬地挪开视线。

在一片混杂中她看见，李向阳被班里几个男生抬起来往半空中抛，眼看着一口小白牙都快笑飞出去了。

她还看见，田路正笑眯眯地往这边赶，他身上穿着一件熨烫得体板板整整的灰色衬衫，头发梳得光亮整齐，边走边用手打着领带。

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宋也情不自禁地笑了，可笑着笑着，眼睛却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怎么了？”周叙问。

“没什么。”她轻轻摇头，心底那抹难以言说的难过却怎么也挥不去，“就是突然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

“别瞎想了。”周叙自然地摸摸她的头发，温柔地说，“走吧，我们该过去了。”

他们迎着暖阳并肩走向班级，走向那群看起来永远也长不大的少年们。

毕业照的拍摄在一声声“茄子”中告以尾声。

结束后，宋也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她想好好看看这群可爱的人。

日光流过翠绿的树梢，他们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却要在不久的将来去向离她很远的地方。

没有人说起，但所有人心照不宣，快门按下的那一刻，他们的青春也随之结束了。

第50章 狂奔

六月是北京的雷雨季节, 而高考也终于伴随着一场暴雨进入最后的倒计时。

临近高考的日子，一向身体很好的宋也忽然掉了链子。

前段时间她每天复习到很晚，有时候到了深更半夜困得迷迷糊糊的, 直接趴在桌子上倒头就睡，时间一长就着凉发烧了, 连着吃了快一个星期的药都不见好转。

眼看还有不到六天时间就上考场了，她的精神状态却一天比一天差, 钟艳急得嘴巴都上火起泡了。

这几天宋也在学校都是晕晕乎乎的，身上还时冷时热, 六月份正是闷热的季节，她却不能吹风扇, 特别怕冷，身为同桌的周叙也只能陪着她一起熬过去。

宋也心里过意不去, 又怕他热, 于是接了桶凉水放在他桌子旁边。

从厕所回来后她肚子就一直不舒服，那种酸疼酸疼的感觉她太熟悉了，明显是大姨妈即将造访的前兆。

她昏昏沉沉的趴在一堆复习书上, 没一会儿, 周叙从外面回来了, 把一杯热水放在她桌角：“到时间了，吃药吧。”

宋也苦着脸抬起头, 难受的说：“周叙, 我感觉我死定了。”

周叙在他旁边坐下, 顺势用手心摸了摸她的脑门，然后从她笔袋里拿出一包药慢慢拆开。

“你还记不记得, 你第一次找我补课的时候你也说过同样一句话。”

此刻, 宋也感觉脑袋里一团浆糊, 听声音也听得不大清楚。

“不记得了，没什么印象了。”

周叙把药塞进她手里，认真地说：“当时快要分班考试了，你学的很差，一些基础的知识都没记住，你告诉我说，你死定了，可现实的情况是，你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不断进步，每回模考你都能稳定在往年的一本线上。”

停顿一下后，他又继续说，“你看，最煎熬痛苦的日子你都熬过去了，所以，现在的这点困难你也一定能够克服。”

宋也悲伤地看着他：“我就怕等到考试那天还是这种状态，那样的话，我这两年不都废了吗？”

周叙把她手底下翻开的书合住，说：“那就先把考试这件事放在一边，趁着还有几天时间好好休息，医生都说了，你现在这种情况多半是因为焦虑和紧张造成的，只要你让自己放松下来，按时吃药，上考场前一定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

“嗯。”他点点头，看着她，笑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宋也呆愣片刻，然后端起热水将手里的一把药一口气吃下去。

她想，周叙真的从来没有骗过他，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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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节课上，田路拿着一个陈旧的笔记本在讲台上念叨考试的注意事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