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了很久的朋友(88)
他们都明白,谈礼的生命已经到了极限。
她现在瘦的皮包骨,满是皱褶的脸上蜡黄,人早就没了生机。
可她还有没有完成的事情。
他们知道是什么。
医生走后,江云生他们三个人佝偻着背,看着彼此欲言又止。
“我早就说了,你就应该直接告诉她,告诉她林赴年早就死了,何必到现在还要骗她。她忘记了这件事,是在自欺欺人吗?”最后是江源憋不下去了,他语气不善,想私自作主进病房告诉谈礼一切真相。
“江源!”徐落沉见状连忙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语气着急,“你别这么冲动行不行啊,我们再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不能让她见到林赴年吗?你明明知道……知道她永远都见不到他了。”江源面色难看,提到林赴年语气更是激动:“不只是她,我们也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他大声地冲徐落沉吼着,两人一大把年纪,却在病房门口说红了眼。
“好了,你们都别吵了。”江云生见他们又要剑拔弩张吵起来,无奈地开口阻止他们两个人继续说下去。
“我去吧,我去告诉她。”他深深叹了口气,垂下松弛的眼睛,眼底是显眼的痛苦又挣扎。
他不想让谈礼走,可她实在太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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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云生走进病房的时候,谈礼眼神呆滞地看了他一眼。
他在她的不解疑惑下坐下,动作温柔的握住她苍老的手,“阿礼……”
“好久没和你好好说说话了。”
谈礼看着他的动作继续愣着,她张了张嘴,无法回答。
江云生见她这样,眼睛瞬间通红,开口的声音都在抖:“这些年,你过得很累吧。”
作为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也是最疼爱外孙女的外婆。
她的身上,被加固了很多道枷锁,可她一直都在尽责地做到最好。
可她并没有那么快乐,他知道。
她一直都活在那份愧疚里自责,哪怕她从来没有说过。
“这么多年里,因为有你,我过得很幸福。
我这大半人生里,因为遇到了你,才拥有了这些曾经可望不可即的幸福。”
他紧紧握着谈礼的手,眼角笑出皱纹与泪花,谈礼睁着眼,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曾经我总以为,爱情该是自私的独属,因为爱让人变得斤斤计较,变得什么事情都无法退步。
我自认为是真的很爱你,爱到我觉得没有人能与我相比,直到......我知道了他的存在。”
江云生说到这,话语一顿,随即无奈似的笑了声:“我发现我怎么都没有办法比过他。
他爱你,爱到无私,爱到成全,爱到可以放手。
我那会才发现,和他的爱比起来,我的真是不值一提。”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够爱人爱到那样的程度。”他说的苦涩,却又已经知足:“但我想,我已经很幸运了。
能和你度过一生,我已经知足了。
所以在这最后的时间里,我希望……你不在是我的妻子,也不是孩子们的妈妈和外婆,我想你做回你自己。
去做回那个十八岁的谈礼吧。”
江云生知道,在江中的那三年,一定是谈礼生命里最快乐的三年,不然她不会到此刻都只记得那段时光里的事。
她遇到了他们,也在平脊无望的岁月里,窥见过光。
所以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希望谈礼能做回她自己,他想让她,自由自在地离开。
因为这辈子,他已经足够知足了。
谈礼听着他的话蹙了蹙眉,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江云生却紧紧握着她的手,眼泪决堤,划过他沧桑的脸,一滴滴砸在谈礼的手上。
他们两个人的表情形成了很大的反差。
他继续沙哑地说着话,好像要在今天把一切都说给她听。
“我这一辈子,已经足够幸福了。”
他哭着又笑,想起这些年的日子,他说的是实话,他真的很幸福了。
“所以下辈子,我就不和他争你了,下辈子你一定要记得去找他,记得要早点找到他。”江云生说完,笑着流泪。
他不想贪心,这辈子足够了,下辈子,是属于他们的。
谈礼抬眼彻底不解地盯着他,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人又哭又笑。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的人却很熟悉。
他的额头死死抵在谈礼的手上,始终不敢抬头望向她,害怕看见她陌生的目光,他又哭又笑,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谈礼还在等,可是他们都不能再这样看她痛苦下去了。
哪怕他再不舍,他也硬逼着自己开口:“阿礼,所以……如果现在你觉得太累了,那就走吧,别硬撑着了。
我想,他应该……也等你很久了。”
他应该,在那边等你很久了。
江云生哑声哭着的声音不断传进她的耳边,可是谈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只是突然模糊地意识到。
也许,她要等的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她好像等不到他了。
可是她.....她还不能走,她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谈礼意识到这一点,她费力地张着嘴开口,声音虚弱到听不清:“可是我......还有话要对他说。”
她睁大眼,目光呆滞地直勾勾盯着医院的天花板,眼角划过一行泪,心里空荡荡地像是失去了什么。
她啜泣着,声音颤抖:“我还要......还要和他说声对不起......”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对他说对不起了,她脑海里的记忆乱七八糟地模糊起来,她只记得一件事。
那就是,她错了,她有愧于他,她要和他亲口说声对不起。
可是她等不到了,林赴年永远都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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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云生和她讲完那些话后,谈礼在极大的情绪波动中再一次陷入了昏迷。
在梦里,她终于得偿所愿,见到了林赴年。
少年笑了笑,一如当年。
那一年的林赴年十八岁,身体健康。不会生病,不会死去,恣意又少年。
前方的他冲她招着手,脸颊两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谈礼想要张嘴和他说话,却怎么也讲不出话来。
她想起昏迷前那番话。
“他应该也等你很久了。”
于是她想问他,是不是等她很久了。
可他好像能洞悉她心里的一切一般。
少年摇了摇头,轻声说着:
“不久,只要是等你,多久我都会等。”
她听着他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又哭了,她想说,她真的好想和他好好地,好好地和他说句对不起。
她要道歉,要心里有愧,她做错了太多事情。
可林赴年只是看着她,目光里有着不属于十八岁的他会有的情绪。
可他明明还是记忆里的样子。
她没见过他老了的样子,记忆里的人,还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沉默了很久,再开口声音却沙哑了。
他轻轻地问她,这几十年里过的好不好,过的开心不开心。
谈礼哭着不停点头,面前的人似乎这才终于满意。
他释怀地笑着,“你过的好,就好。”话落,他随着风慢慢消失。
谈礼想要伸手抓住他,可她怎么做都来不及。
在风里,她也终于看见梦境里的自己,枯瘦如柴的身体,脸上爬满了皱纹,像是斑驳的裂痕,她原来已经那么老了。
谈礼倏然清醒般抬头,面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在渐渐消散。
她终于想起来了一切,原来他早就死了,死在了很多年前。
谈礼哭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压抑着的情绪,撕裂着她的身体。
谈礼看着眼前消失的人,眼泪糊了满脸,她接近崩溃地笑着,喊着风,撕扯着嗓子,声音破碎:
“林赴年,你怎么......不老啊。”
我都那么老了,你怎么......不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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